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幽光映着苏鹏等待的脸。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震动，没有提示音。那条“回来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他最终在疲惫中沉沉睡去，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否真的期待过回复。
清晨，他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摸过手机，屏幕干净，只有几条工作群的通知。他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一种混合着失落和自嘲的情绪弥漫开来。他到底在期待什么？期待她像以前一样，事无巨细地与他分享她的动向吗？
他起身，穿衣，动作比平日更显沉闷。母亲已经准备好了早餐，看着他阴沉的脸色，欲言又止。
“楼下……寒初一大早就出去了，”母亲最终还是没忍住，一边给他盛粥一边说，“说是约了装修公司的人看场地，这雨还挺大的……”
苏鹏端着碗的手顿了顿，没接话，只是低头默默喝粥。热粥滚过喉咙，却驱不散心头的凉意。她连天气都不顾忌了。
出门时，雨下得更大了。他撑着伞走到车边，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11楼的窗户，窗帘紧闭。他拉开车门，发动引擎，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左右摆动，刮开一片模糊又清晰的视野，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江城 · 文创园区铺位】
浪寒初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她撑着伞站在屋檐下，看着密集的雨帘冲刷着街道。店铺里面空荡荡的，但在她脑海里，已经勾勒出大致的轮廓：哪里放展示架，哪里设置吧台，靠窗的位置摆上两张小桌，墙上挂什么风格的画……
装修公司的负责人带着两名设计师准时到达。测量、讨论、查看水电线路。负责人经验丰富，提了不少实用建议，但也指出了几个潜在的问题，比如原有电路负荷可能不足，需要增容，以及消防通道的改造限制。
“浪小姐，您这个想法很好，但有些地方实现起来成本会比较高，特别是您要求的这个定制展示架和特殊灯光效果。”负责人拿着初步估算，语气委婉。
浪寒初仔细听着，没有立刻回应。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街景。成本超出预算了。她沉默了片刻，转身，眼神清澈而坚定：“电路增容和消防改造是必须的，这部分预算可以调整。展示架和灯光……能不能我们折中一下方案？比如，展示架用标准模块组合，灯光先用基础配置，后期我再慢慢添加？”
她开始尝试谈判，不是意气用事，而是基于现实条件的权衡。负责人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点头：“可以，我们回去再做一版优化方案和报价给您。”
送走装修公司的人，浪寒初没有立刻离开。她独自留在空荡的店铺里，听着窗外的雨声。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雨水的气息。她走到店铺中央，环顾四周。一种巨大的、真实的压力感扑面而来。租金、装修、设备、原材料、人工……每一个数字都沉甸甸的。那笔版权费，在真正的投入面前，显得如此微薄。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蹲下身。雨水敲打玻璃的声音密集而冰冷。这一刻，远离了父母的关怀，隔绝了苏鹏那个喧嚣的世界，只剩下她自己，和这个需要她独自支撑起来的、尚且存在于图纸上的空间。一丝脆弱悄然爬上心头，但她很快深吸一口气，用力将它压了下去。不能退缩。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她拿出手机，点开计算器App，再次核对着自己反复修改过的预算表。每一个数字，都意味着她需要更加精打细算，需要寻找更便宜的替代方案，或者，需要想办法增加初期的收入来源。
【苏鹏公司 · 会议室】
苏鹏正在听取王晓慧关于下一阶段资金规划的详细汇报。数字庞大，流转复杂，任何一环出现差错，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苏总，按照目前的扩张速度和已确认的投入，加上预留的风险准备金，我们账户上的资金最多只能支撑四个月。这还没有计算邻市代理谈判成功后，可能需要提前投入的渠道建设费用。”王晓慧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
苏鹏看着投影幕布上那些不断跳动的柱状图和曲线，面色凝重。陈玥要求的速度，是以燃烧资金为代价的。
“供应链那边，争取更优账期的事情进展如何？”他问。
“李总那边已经尽力了，其他几家态度比较强硬。另外，赵阳那边反馈，新店装修成本因为建材价格上涨，普遍比预算高了5到8个百分点。”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形的手扼住喉咙。苏鹏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用力按压着眉心。他必须找到新的资金渠道，或者，更快地产生现金流。
会议结束后，他独自留在会议室。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幕墙，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拿起手机，下意识点开了银行App，看着个人账户上那并不可观的余额。然后，他鬼使神差地，给浪寒初转了一笔钱。数额不小，几乎是他个人能动用的大部分流动资金。附言只有三个字：“先用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补偿？是支持？还是仅仅为了证明，他仍然是她可以依赖的某个部分？他无法准确界定自己的动机，只是遵循了内心深处一种模糊的冲动。
转账成功的提示弹出。他盯着屏幕，等待着。这一次，手机很快震动了一下。
浪寒初的回复同样简短：
【谢谢，不用。钱够。】
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苏鹏看着那六个字，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攫住了他。他连用钱来弥补，或者来连接的方式，都被她平静地拒绝了。她似乎正在她的世界里，打下坚实的桩基，不再需要他这艘过往巨轮的拖拽。
他放下手机，走到窗边。雨幕中的城市模糊不清。他感到自己像一艘在风雨中高速航行的船，而原本与他并肩的另一艘小艇，已经解开了缆绳，正凭借自己的力量，驶向一个他无法完全看清的彼岸。
他和她，都在各自的暴雨中，寻找着能够固定自己的锚点。只是，他的锚，深扎在资本与市场的惊涛骇浪里；而她的锚，正被她自己，一锤一锤，钉在那个三十多平米、尚在图纸上的空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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