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火初燃
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即将燃尽的火炭，挣扎着将最后一片昏黄的光晕涂抹在血色废墟上。光线斜射，拉长了断壁残垣的阴影，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刻在大地苍老的脸庞上。
风，似乎更冷了。
周昊靠坐在断壁下，右腿的伤口在草药和紧绷的兽皮条双重作用下，疼痛略微缓解，但每一次心跳仍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里的悸动。他微微闭着眼，并非休息，而是在脑中反复推演。烈他们带着陷阱图纸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森林边缘寂静得有些反常。这种寂静，比妖兽的嘶吼更让人心头发紧。
他脑中的“宇宙熵增监测”背景音依旧冰冷，但似乎与他自身的警觉性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共鸣，让他对周遭环境的任何一丝变化都格外敏感。
突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从森林边缘传来，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兴奋低呼。
周昊猛地睁开眼。
只见烈和另外两个男人连滚带爬地冲了回来，脸上、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模样狼狈，但眼睛却亮得吓人。他们肩上，赫然扛着两只肥硕的、形似獾猪却长着硬刺的小兽，还有一只羽毛斑斓、体型不小的野雉！
“成了！成了！”那个干瘦的男人，名叫“木”的，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他几乎是将肩上的硬刺獾猪扔在地上，指着它后腿上紧紧箍着的一个简陋藤蔓活套，“看！昊说的那个‘套子’，真的套住了！它越挣扎越紧！”
另一只硬刺獾猪则是被一块用藤蔓巧妙吊起的石头砸中了脑袋，晕死过去。而那只野雉，则是不小心触发了绊索，被弹起的柔韧树枝捆住了翅膀，徒劳地扑腾着。
烈的脸上混合着疲惫、兴奋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他走到周哲面前，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虚弱而苍白的男人。
“我们……按你说的，找了兽道，放了陷阱。”烈的声音带着执行任务后的汇报感，语气里再无之前的冲撞，只剩下沉甸甸的信服，“没进林子深处，就在边上。这些东西……自己就撞上来了。”他指了指地上的猎物，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以往为了猎到这样一只硬刺獾猪，往往需要数个经验丰富的猎人配合，冒着被硬刺所伤的风险围追堵截，哪像现在，几乎是守株待兔。
周昊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猎物，又看了看烈他们几乎没有新增伤痕的身体，微微颔首。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一些。这不仅仅是食物的收获，更是“方法”对“蛮力”的一次无声胜出。
“处理干净，内脏深埋。皮毛和硬刺留下，有用。”他简洁地吩咐道，目光随即投向更远处那片愈发幽暗的森林，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附近，有没有发现大型妖兽的新鲜踪迹？”
烈愣了一下，仔细回想，摇了摇头：“没有，只有些小兽的脚印和粪便。那些妖狼……好像真的退走了。”
退走了？周昊心中那根弦并未放松。兽群报复心极强，尤其是损失了头领的情况下。暂时的退却，往往意味着更凶猛的反扑。它们可能在等待夜色，或者在召集更多的同伴。
“不能大意。”他沉声道，“晚上必须有人守夜，轮流休息。”
很快，篝火被重新点燃，用的是周昊指导的、搭建的中空结构，使得燃烧更充分，烟雾也更小。猎物的肉被切割成块，串在削尖的树枝上，架在火上烤炙。油脂滴落在火堆中，发出“滋滋”的声响，浓郁的肉香第一次取代了废墟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幸存者们围坐在火堆旁，看着那跳跃的火焰舔舐着肉块，脸上终于露出了劫后余生以来第一丝属于“生活”而非纯粹“生存”的光彩。那个叫“草芽”的年轻女孩，甚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当烤熟的肉块被分到每个人手中时，没有人争抢。周昊特意将最嫩的部分分给了受伤较重的和年纪最小的草芽。他自己则慢慢咀嚼着一块烤得有些焦硬的肉，味同嚼蜡，但身体迫切需要这些能量。
烈啃着肉，目光却不时瞟向周昊。火光映照下，周昊的脸庞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中，显得愈发深邃。他忍不住开口，声音低沉：“你……到底是谁？来自哪个大部族？还是……山鬼精灵？” 这是他和其他人心中盘旋已久的疑问。如此迥异的智慧，绝非凡俗。
周昊咀嚼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跳跃的火焰，火光在他漆黑的瞳孔中明明灭灭。
“我是谁，来自哪里，并不重要。”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重要的是，我们想活下去，并且，能活得更好。”
他拿起一根燃烧的树枝，在地上随意划动着，不是图画，而是一些完全无人能懂的符号和线条，那是他脑中破碎知识里关于基础物理和数学的痕迹。
“你们看到这火，觉得它是什么？”他忽然问。
“是光，是热，能烤熟食物，吓跑野兽。”烈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是部落代代相传的认知。
“那它为什么能燃烧？”周昊再问。
烈愣住了，其他人也面面相觑。为什么？火就是火，天生地养，雷击而生，需要为什么？
“因为这世间万物，都遵循着某些看不见的‘理’。”周昊用树枝点了点地面，“木头能烧，石头不能，是‘理’；水往低处流，是‘理’；太阳东升西落，也是‘理’。”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茫然又带着些许思索的脸庞。
“恐惧源于未知，而力量，始于理解。” 他缓缓说道，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认知壁垒上，“当我们开始追问‘为什么’，并试图去寻找答案的时候，我们就握住了改变命运的第一把钥匙。”
他扔掉树枝，看着眼前这些在蒙昧中挣扎求存的同类，看着他们眼中开始闪烁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求知火花。
“文明的火种，从不在于熊熊烈焰，而在于第一颗敢于质疑‘理所当然’的心。”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充满了暴戾与怨恨的狼嚎，如同冰冷的锥子，骤然刺破了短暂的宁静，从远方的黑暗中传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篝火旁温馨的气氛瞬间冻结！
所有人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烈猛地站起身，抓起了身边的石矛，肌肉紧绷。木和另外两个男人也惊慌地拿起武器，围拢到周昊身边。
草芽和另一个女人吓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来了！它们果然回来了！而且听这声势，数量远比白天更多！
黑暗中，一双双猩红的瞳孔如同鬼火般亮起，从森林边缘，从废墟的各个角落，缓缓逼近。低沉的、威胁性的咆哮声连成一片，形成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合奏。
周昊深吸一口气，压住因腿伤和紧张而加速的心跳。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白天的胜利是取巧，夜晚，才是这些妖兽的主场。
“烈，木，守住我们白天那个缺口！把火堆移过去，堵住！”他语速极快，却清晰无比，“鼠，草芽，把所有能烧的东西都堆过去！快！”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恐惧，众人如同上了发条般行动起来。篝火被分散，主要的火源被转移到白天那个用木梁堵住的废墟夹角入口处，形成一道火墙。更多的碎木、干草被堆砌起来，作为燃料储备。
黑暗中，妖狼的身影逐渐清晰。不下二十头！它们体型庞大，鳞甲在微弱的天光和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为首的一头，体型格外硕大，瞎了一只眼，鲜血已经凝固，另一只完好的眼睛里，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残忍的杀意——正是白天被烈刺瞎的那头妖狼头领！它竟然没死！
它死死盯着被火墙保护的缺口，盯着缺口后面严阵以待的烈和周哲，发出一声充满挑衅和怨毒的咆哮。
“它……它盯上我们了！”木的声音带着哭腔，握着石矛的手抖得厉害。
烈咽了口唾沫，额角青筋暴起，将手中的石矛握得更紧，准备迎接疯狂的冲击。
然而，周昊的目光却越过了那头独眼头狼，投向了侧后方一片相对低矮、看似无人防守的废墟。他脑中那冰冷的态势图疯狂闪烁，标注出那里微弱的气流变化和几不可闻的爪垫触地声。
声东击西！
“注意左边！”周哲猛地大喝，“它们要从那片矮墙过来！”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三四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那片低矮的废墟后暴起，速度快得惊人，直扑防御圈最薄弱的位置！那里只有草芽和另一个女人在堆放燃料！
“啊！”草芽发出惊恐的尖叫。
千钧一发之际！
周昊似乎早有预料，他猛地将手中一直握着的一根前端削尖、在火中烤得硬化的长木棍，如同投矛般奋力掷出！目标并非妖兽的身体，而是它们扑击路径前的一块松动的、半人高的巨石！
“砰！”
木棍精准地撞在巨石底部一个微妙的受力点上！
那巨石晃了晃，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轰然向下滚落！正好砸向那几只扑来的妖狼！
“嗷！”一头妖狼躲闪不及，被巨石边缘刮到，发出一声惨嚎，翻滚在地。另外几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攻势一滞。
就这么一滞的功夫，烈已经反应过来，怒吼着带着木和另一个男人冲了过去，用火把和石矛逼退了它们。
独眼头狼的计划被识破，发出愤怒欲狂的咆哮。它不再犹豫，亲自率领主力，疯狂地冲向火墙缺口！
“顶住！”周昊嘶声喊道，自己则抓起地上燃烧的木头，不断投向试图越过火墙或者从侧面攀爬的妖狼。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
怒吼声、狼嚎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石矛撞击鳞甲的闷响、利爪撕裂空气的尖啸……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原始而残酷的生存交响乐。
烈如同疯虎，守在缺口最前方，石矛挥舞得虎虎生风，凭借着一股悍勇之气，竟然短时间内顶住了妖狼头领的猛攻，但他身上也迅速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鲜血淋漓。
周昊腿脚不便，只能远程支援和指挥，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观察着整个战局，不时发出简短的指令，调整防御重心。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失血和精力的大量消耗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一头妖狼趁着烈被头狼缠住，从侧面悄然攀上断壁，即将扑入防御圈内部的刹那——
周昊眼中厉色一闪，他猛地将手中最后一根燃烧的粗木桩，用尽全力插进了身前松软的泥土里，然后狠狠一脚踢向木桩底部堆积的、混合着细沙和油脂的燃料！
“轰！”
一蓬混合着火星和浓烟的火焰猛地爆开，虽然不是很大，却成功阻断了那头妖狼的扑击路线，也暂时照亮了周昊冰冷而决绝的面容。
“生存，从来不是乞求来的恩赐，而是从獠牙与利爪中，一寸寸夺回来的领土！”
他的声音穿透了喧嚣的战场，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幸存者的耳中。
仿佛是被这句话中蕴含的意志所感染，烈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竟然不顾自身安危，一矛狠狠扎进了独眼头狼因为愤怒而暴露出的咽喉软肉！
“噗——！”
这一次，是致命的伤害。
独眼头狼的咆哮戛然而止，它难以置信地瞪大了那只独眼，庞大的身躯摇晃了几下，重重地栽倒在地，溅起一片尘土。
头狼一死，剩下的妖狼顿时群龙无首，攻势大乱。在火攻和幸存者们拼死的反击下，它们终于开始退缩，夹着尾巴，发出不甘的呜咽声，缓缓退入了黑暗之中。
战场，暂时恢复了寂静。
只有篝火还在噼啪作响，映照着满地狼藉和横七竖八的妖狼尸体。
所有人都脱力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身上挂彩，狼狈不堪，但这一次，他们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绝望，而是多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丝微弱的、名为“信心”的东西。
他们再一次活下来了。不是靠侥幸，而是靠着那个神秘男人带来的“方法”和众人拼死的“执行”。
周昊靠在断壁上，疲惫地闭上眼，腿上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渗透了兽皮条。脑中的宇宙哀鸣依旧，但此刻，他更清晰地感受到的是脚下这片大地的真实，以及身边这些同族粗重呼吸中蕴含的生命力。
星火，已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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