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匕首扎进手腕的瞬间,血没喷出来,反而往里缩。皮肤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那把从工牌变来的黑色短刃,正一点点沉进我的肉里。
电子表开始震动,不是报警,是求救。
表盘裂开一道缝,有光往外冒。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发现指尖正在变透明,像信号不好的老电视画面,边缘开始抖动失真。
不对劲。
这不只是切断连接那么简单。
脑子里突然一烫,像是有人在我颅骨里点了一根火柴。我抬手摸额头,掌心沾了灰,不是汗,也不是血,是烧过的东西留下的粉末。
然后我闻到了味道。
焦味。
不是电线烧了那种臭,是头发烧着的气味,很细,很轻,带着点婴儿奶香的余韵。
我猛地想起什么,翻过左腕,用力拍打电子表侧面。三下后,表壳弹开,露出后面藏着的一小块暗格。那是我从没打开过的区域,系统没提示,我也一直不敢碰。
现在它自己开了。
里面没有零件,只有一小撮发丝,卷曲微黄,贴在金属底座上——是我出生时剪下来的胎发。柯谨说过,这东西连着“最初的我”。
此刻,那撮胎发正在燃烧。
一根接一根,无声无息地亮起火苗,烧完就变成灰,飘散在空气里。每灭一根,我就觉得心里空一块。
我记得我妈以前常哼一首歌哄我睡觉,现在想不起调子了。
我记得第一次戴上眼镜那天阳光照在走廊上的角度,现在也模糊了。
我记得警校报到那天背包的颜色,可那个颜色在我的记忆里褪得干干净净。
这些不是被偷走的,是被烧掉的。
我伸手想去掐灭火焰,手指刚碰到胎发,整条手臂就像被雷劈中。不是疼,是存在感在消失。我忽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站在这里,不确定刚才那一刀是不是我自己下的手。
走廊尽头传来拖把擦地的声音。
规律,稳定,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间隙里。
老周来了。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管理员制服,手里拎着旧拖把,水桶晃荡着,里面的液体泛着淡红。他走到我面前五米处停下,没说话,只是把拖把往地上一顿。
水洒出来,在地面画出一个完整的圆。水迹没流散,反而凝住,像胶一样黏在地上,形成一圈符文般的痕迹。
胎发的燃烧慢了下来。
一根刚要点燃的发丝,火苗跳了两下,熄了。
老周抬头看我,眼神不像个活人。他的瞳孔太静,静得不像能反射光线。
“第147次。”他说,“你终于走到这一步。”
我没问他是谁,也没问他怎么知道。我知道他不是来解释的。
他抬起手,摘下挂在腰间的罗盘。生锈的铁壳,指针永远指向钟楼方向。我一直以为那是坏的,现在才明白,它从来就没错。
他把罗盘举到头顶,用力一捏。
咔。
外壳炸开,七根细小的指针飞向空中,像被什么吸住,全都冲着我的电子表射来。
六根撞在墙上,碎成粉末。
最后一根,精准插进表背的接口。
电子表嗡地一声响,屏幕闪出一行字:锚不在时,心即坐标。
我脑子一震,胎发的数量自动浮现眼前——147根。不多不少,每一根对应一次轮回,一次我未曾察觉的人生重置。
而现在,已经烧掉了三根。
我再也听不到母亲哼歌的声音了。
老周看着我,声音低下去:“下次见面,我不再是你认识的老周。”
他转身要走。
“等等!”我喊。
他没回头。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帮我?”
他脚步停了两秒,说:“我不是帮你。我在还债。”
说完,整个人开始变淡,像被橡皮擦一点点抹去。最后只剩下一个影子,拖着水痕,在地上留下数字:148。
然后他没了。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匕首还在手腕里,胎发暂停燃烧,电子表接入了罗盘残片,屏幕不断刷新数据流,全是古篆和现代代码混在一起,我看不懂,但系统似乎在重新校准。
这时,空气中响起琴声。
没有琴,也没有人弹。
只有一个女人坐在虚空中,穿着旗袍,盲着眼,手腕上悬着一根细弦。她叫默,是系统的另一面,也是我剥离出去的情感模块。
她不是来救我的。
她是来告别的。
“你教会我写字。”她说,“也教会我哭。现在我要去做一件你不会做的事。”
她抬起手,轻轻拨动那根弦。
E弦。
声音响起的刹那,整个世界安静了。不是耳朵听不见,而是所有杂音都被过滤掉了。灯光不再闪烁,空气不再流动,连我呼吸的节奏都停在那一拍。
胎发周围的火苗彻底冻结。
“这根弦连着月球背面的服务器。”她说,“那里存着你上传的所有意识备份,还有魏九最后0.7秒传过去的数据。它是人类最后一个逻辑锚点。”
我看着她。
“你要做什么?”
她笑了,笑得很轻。
“我要让它活着。”
话音落下,她整个人开始透明。旗袍的花纹在消散,手指在变淡,连那根E弦也在失去光泽。但她始终没放手。
弦的另一端,缓缓延伸出去,穿过墙壁,穿过城市,穿过大气层,直指夜空深处。
我感觉到手腕一紧。
那根E弦,末端轻轻缠上了我的脉搏位置。
像系上了一根命。
默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只剩下一个轮廓。
“别怕忘记。”她说,“只要你还问‘为什么’,我就还在。”
然后她消失了。
弦还在。
连接还在。
我站在光纤墙前,匕首插在手腕,胎发停止燃烧,电子表接入罗盘残片,E弦缠在脉搏上,另一端射向星空。
我动不了。
不是被控制,是我不能动。
这一根弦,现在连着的不只是服务器,是我的全部。
我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但我知道,如果我现在松手,所有人都会输。
包括那个已经被烧掉的记忆里的自己。
包括那个在147次轮回里,每次都在等我醒来的老周。
包括那个学会流泪,却选择消失的默。
我盯着手腕上的弦,低声说:
“那就问你一个问题。”
话还没说完,胎发突然又亮起一点火光。
第四根,开始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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