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一眼看穿药王谷孙长老隐疾，并令其心服口服拜服的消息，如同在雪月城本就高涨的声浪上又添了一把火。如今他在城主府中行走，所遇之人无不停步躬身，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好奇。连带着暂居府中养伤（主要是心伤——被李莲花医术打击得体无完肤）的孙不悔，见到李莲花时也执弟子礼，态度恭谨，再无半分倨傲。
司空长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李莲花的态度也愈发郑重。他不再仅仅将李莲花视为医术通神的奇人，更将其看作是一位境界高深、值得深交的“道友”。
这一日，天清气朗，下关风格外柔和。司空长风邀请李莲花至城主府后园的观雪亭品茶。亭子建于高处，可远眺苍山皑皑白雪，近观园中绚烂的上关花，是府中景致最佳之处。
侍女奉上香茗后便悄然退下，亭中只剩司空长风与李莲花二人。
茶是雪月城特产的“苍山雪芽”，取苍山雪水冲泡，茶汤清冽，入口微苦，回味却甘甜悠长，带着一股雪山独有的清寒之意。
司空长风轻啜一口茶，放下茶杯，目光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雪山之巅，感叹道：“世人皆道我司空长风一杆乌月枪，可破万法，臻至逍遥天境，已是武学高峰。然而，越是往上，却越是感到前路迷茫，仿佛有一层无形壁垒，阻隔了更进一步的可能。不知李先生对此，有何见解？”
他这话并非纯粹客套，而是真心求教。到了他这个境界，寻常的武功招式、内力积累已非关键，更重要的是对“道”的理解，是对自身武道方向的明晰。李莲花之前展现出的那种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的意境，以及化解他枪意时那种举重若轻的“道韵”，都让他感到深不可测。
李莲花捧着温热的茶杯，感受着茶香与风中花香、雪意的交融，闻言微微一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枪仙觉得，何为武学？习武，又是为了什么？”
司空长风略一沉吟，答道：“武学，乃是强身健体，克敌制胜之法。习武，自然是为了变得更强，掌握自己的命运，守护想守护之人。”这是江湖中最普遍的看法。
李莲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强身健体，守护所想，自是根本。但‘更强’二字，却未必是武学的唯一归宿，甚至……未必是正确的方向。”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司空长风，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直指本源的力量：“若将武学比作一棵树，许多人穷尽一生，都在追求让枝叶更加繁茂，让树干更加粗壮，以期能抗击更大的风雨。这固然没错。”
“但他们往往忽略了，一棵树能否参天，其根本在于根系是否深扎于土壤，能否顺应四时更迭，吸收阳光雨露。若根基不稳，与天地自然背道而驰，纵使枝叶一时繁盛，终有倾覆之日。若一味追求粗壮，却失了树木本身的韧性，一阵狂风，便可能拦腰折断。”
他顿了顿，看着司空长风若有所思的神情，继续道：“枪仙的乌月枪，锋芒无匹，破尽万法，可谓已至‘繁盛粗壮’的极致。然而，枪是兵器，亦是道的延伸。枪仙可曾想过，您的‘枪’，是否已与您本身的‘道’完美相合？您运枪之时，是人在驭枪，还是枪在驭人？您的力量，是源于对天地之力的感悟与借用，还是仅仅源于自身内力的堆积与爆发？”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敲打在司空长风的心头，让他心神剧震！
人在驭枪？还是枪在驭人？
力量源于天地？还是源于自身？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他毕生浸淫枪道，追求的是更快、更准、更狠，将枪的“锐”发挥到极致，认为这便是枪道的巅峰。可李莲花的话，却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李莲花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清风拂过湖面：“李某以为，武学并非越强越好，招式并非越妙越高。适合自己的，能与自身性情、与周遭天地自然和谐共鸣的，才是最好的。”
“譬如这雪月城，下有下关风长年涤荡，中有上关花四季轮回，上有苍山雪亘古凛冽，暗含洱海月清辉流转。风、花、雪、月，看似不同，却共同构成了此地的‘道’。枪仙的枪，若能如这风般无孔不入，如这花般生生不息，如这雪般纯粹凛冽，如这月般洞悉幽微……而非仅仅是一味地‘破’，那前路之壁，或许不攻自破。”
“此谓，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司空长风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从最初的困惑，逐渐变得明亮，最后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他猛地站起身，在原地来回踱步，时而抬头望天，时而低头看地，时而看向亭外的风、花、雪（意），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奇妙的顿悟状态。
李莲花的话语，如同最高明的导引，将他多年来积攒的困惑、瓶颈以及对武学的认知，彻底梳理、颠覆并重塑！他感觉自己的神识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看到了一个更加广阔、更加本质的武道世界！
良久，司空长风才缓缓停下脚步，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整座雪月城的灵韵都吸入了胸中。他转身，面向李莲花，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郑重其事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比之前感谢救治千落时还要庄重！
“听君一席话，胜修十年枪！”司空长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极度激动与豁然开朗后的表现，“司空……受教了！先生今日点拨之恩，如同再造！”
他此刻彻底明白，李莲花的境界，远非他所能揣度。对方对“道”的理解，已经达到了一个他难以想象的高度。这已不是简单的医术或武功的差距，而是认知层面上的“降维打击”！
李莲花坦然受了他这一礼，微笑道：“枪仙言重了，不过是互相印证罢了。枪仙根基深厚，悟性超绝，突破瓶颈，指日可待。”
司空长风直起身，看向李莲花的眼神已充满了由衷的敬佩与感激。他知道，经此一番论道，他的枪道必将迎来一次脱胎换骨般的蜕变！
而李莲花那“道法自然”、“武学并非越强越好”的理念，也如同种子，通过司空长风，开始在北离最顶尖的武道圈子中悄然传播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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