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赏花宴，设在御花园最为开阔绮丽的琼芳苑。
时值春末夏初，苑内百花争艳，蝶舞蜂喧，各色珍奇花卉在能工巧匠的布置下，形成一片绚烂夺目的花海。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身着华服锦裙的妃嫔、公主、命妇们穿梭其间，言笑晏晏，一派升平景象。
楚曦今日依旧是一身素雅却不失贵气的湖蓝色宫装，发髻间只点缀着几支素银嵌珠的簪子，与周围珠光宝气的女眷相比，显得格外清冷出尘。
她臂伤未愈，依旧用同色细布固定着，更添了几分弱质风流，惹得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打量，也有不易察觉的忌惮。
她神色平静，在宫女的引路下，于靠近水榭的一处席位坐下。
目光看似欣赏着满园春色，实则早已将周遭环境与人物尽收眼底。
太子妃周氏端庄温婉，正与几位老王妃低声说笑；四皇子侧妃（四皇子正妃早逝）则与几位武将家眷聚在一处，言谈间带着几分将门虎女的爽利；其他几位公主、郡主也各有圈子。
而楚曦特别注意到的，是坐在不远处，与几位宗室女眷交谈的一位身着鹅黄色宫装、容貌娇媚的少女——林婉如，德妃的侄女，林氏家族这一代最受宠的嫡女。
德妃倒台，林家势力大损，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林婉如依旧能出现在这等场合，可见其家族底蕴。
裴寂的警告犹在耳边。
林氏余孽，欲借赏花宴生事，“香”是关键。
楚曦看似随意地端起面前的茶杯，指尖却悄悄弹入一丝无色无味的药粉，这是她特制的“清心散”，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迷幻类药物和轻微的蛊毒。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脂粉香以及各色食物点心的香气，混杂在一起，一时难以分辨异常。
宴会进行到一半，宫女们开始为各位贵人呈上特制的“百花羹”和“七香糕”，据说是御膳房采集苑内数十种可食用花卉精心烹制而成，是赏花宴的特色。
就在宫女将一份精致的七香糕放到楚曦面前时，一阵略显甜腻、与其他花香截然不同的异香，随着宫女的动作，隐隐飘来。
那香气极其淡薄，混杂在浓郁的花香中几乎难以察觉，但楚曦因提前警惕，又身负南疆秘术知识，瞬间捕捉到了那一丝不谐！
这香气……并非天然花香，倒像是几种特殊草药混合后，经过秘法炮制，才能产生的，一种能引动情绪、放大感官，甚至……诱发特定蛊毒反应的“引香”！
她目光倏地看向香气来源——正是那名奉上糕点的宫女！
那宫女低眉顺眼，动作与其他宫女无异，但楚曦敏锐地注意到，她腰间悬挂的一个看似普通的荷包，颜色与宫装相近，用料却略有不同，那异香正是从荷包中极其缓慢地散发出来！
目标是她吗？
楚曦心中冷笑，不动声色地拿起银箸，作势要去夹那七香糕，实则暗中运转内力，屏住呼吸，同时左手袖中扣住了一枚能解百毒的“玉露丸”。
然而，那宫女的脚步并未在她身边过多停留，奉完糕点后，便低头退下，转向了隔壁席位——那里坐着的，赫然是太子妃周氏！
不是冲她来的？目标是太子妃？！
楚曦心中念头飞转。
林家与太子一党素来不睦，德妃倒台更是与太子（及其背后的皇后势力）脱不了干系。
林家这是想报复太子，对太子妃下手？
眼看那带着异香的宫女就要将糕点放到太子妃面前，而太子妃似乎并未察觉，正要伸手去接……
千钧一发之际！
“且慢！”
楚曦清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附近几人耳中。
她站起身，对着太子妃和周遭投来疑惑目光的女眷们微微一笑，解释道：“太子妃娘娘，臣女方才见这糕点造型别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发现这糕点所用的‘金盏菊’花瓣，似乎与娘娘今日所佩的赤金红宝石步摇相克，古籍有云‘金盏遇赤金，易引心火’，虽是无稽之谈，但今日盛宴，还是小心些好，不若换一份吧？”
她这番话，看似是关心则乱，引用了无稽的民间忌讳，给了太子妃一个台阶，也避免了直接点破“有毒”可能引起的恐慌和后续麻烦。
太子妃周氏闻言，微微一怔，看了看楚曦，又看了看自己发间的步摇和面前的糕点，她虽觉得这说法有些牵强，但见楚曦眼神清明，不似作伪，又想到她近日风头正劲，且刚刚在朝堂上间接帮了太子，便也顺着话头笑道：“曦妹妹有心了，既如此，便换一份吧。”示意宫女将糕点撤下。
那奉糕点的宫女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低着头，迅速将糕点端走，退入人群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危机暂时解除。
太子妃看向楚曦的目光多了几分真诚的谢意，低声对她道：“多谢妹妹提醒。”
她虽不知具体缘由，但身处高位，对危险自有直觉，楚曦方才的举动绝非无的放矢。
楚曦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她重新坐下，心中却并未放松。
那带着异香的宫女消失了，但林婉如还在，而且，她注意到林婉如方才在楚曦出声时，眼中飞快闪过的一丝惊愕与怨毒。
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没过多久，苑中另一侧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一位郡主体弱，不知为何突然脸色发白，呼吸急促，竟似要晕厥过去！
太医急忙上前诊治。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林婉如端着一杯果酒，袅袅娜娜地走到了楚曦身边。
“镇国公主安好。”林婉如脸上挂着娇媚的笑容，声音甜得发腻，“方才公主一番‘金盏菊’的高论，真是让婉如大开眼界呢。”
楚曦抬眸，平静地看着她：“林小姐过奖，不过是些杂书上看来的浅见罢了。”
林婉如凑近一步，将手中的酒杯递向楚曦，笑语嫣然：“公主见识广博，婉如佩服。这杯‘百花酿’是御膳房特制，口感清甜，最是养颜，婉如敬公主一杯，还望公主赏脸。”
随着她的靠近，一股比方才那宫女身上更加浓郁、也更加诡异的甜香，扑面而来！
这香气并非来自荷包，而是直接从林婉如的衣衫、肌肤上散发出来！
楚曦心中警铃大作！
这香气……与她之前感应到的那丝“引香”同源，但更加霸道，更加隐晦！
林婉如竟将这种诡异的香料直接涂抹在自己身上？！
她想做什么？同归于尽？还是另有倚仗？
这杯酒，绝对不能碰！
楚曦面上不动声色，正要婉拒，眼角余光却瞥见林婉如递酒的手指指尖，染着鲜红蔻丹的指甲缝隙里，似乎藏着一抹极其细微的、几不可见的幽蓝色粉末！
指甲藏毒！
她想借着敬酒的机会，将毒下到自己的杯子里，或者……直接沾染到自己身上！
好狠毒的心思！
楚曦眸中寒光一闪，正欲抬手格挡，却突然感到一阵极其细微的眩晕，体内气血似乎被那诡异的甜香引动，微微翻涌了一下！
是那“引香”开始起作用了！
虽然她提前服用了清心散，但这近距离、高浓度的香气，依旧对她产生了一丝影响！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楚曦身侧。
裴寂！
他不知何时来到了琼芳苑，此刻正站在楚曦席位旁，仿佛只是路过。
他面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冰冷如刀，直接落在林婉如身上。
他甚至没有看那杯酒，只是伸出两根手指，随意地在林婉如递过来的酒杯边缘轻轻一弹。
“叮——”
一声极其清脆的微响。
林婉如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传来，手腕一麻，整杯酒连同酒杯，瞬间脱手飞出，“啪”地一声摔在几步外的青石地上，酒液四溅，那只精致的白玉酒杯也摔得粉碎！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附近的女眷都被吓了一跳，纷纷看来。
林婉如又惊又怒，脸上娇媚的笑容彻底僵住，看着裴寂，声音发颤：“裴……裴督主……您这是何意？”
裴寂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声音淡漠，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林小姐身上的香气，太过刺鼻，冲撞了公主。以后，还是换种清淡些的香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脸色煞白、浑身发抖的林婉如，转而看向楚曦，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公主脸色不佳，想必是苑中花香太浓，不宜久留。咱家奉命巡查宫禁，正好顺路，送公主回听雪苑。”
他根本不给楚曦拒绝的机会，也不在意周围各异的目光，直接做出了决定。
楚曦看着他冰冷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他再次在她最危险的时候出现，以最强势的方式替她解了围。
她没有反对，站起身，对着脸色难看的林婉如和周围惊疑不定的女眷微微颔首，算是告辞，便跟着裴寂，在一片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离开了这暗香浮动的琼芳苑。
身后，是林婉如几乎要咬碎银牙的怨毒目光，以及那摔碎的酒杯和仍在弥漫的、带着阴谋气息的甜香。
赏花宴的暗流，终究未能将她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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