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缝之下，如同石沉大海。
楚曦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帐外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裴寂是没收到？
还是收到了，却不愿回应？
抑或是……他觉得这两个字的价值，还不够？
晨光熹微中，营地渐渐苏醒。
号角未鸣，昨日的意外让狩猎暂停一日，改为在营地内休整与举行一些轻松的骑射比赛。
楚曦起身梳洗，刻意选了一套更显柔和的鹅黄色衣裙，发髻也梳得温婉，试图将昨日的锋芒稍加掩盖。
她需要观察，需要从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捕捉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用早膳时，她能明显感觉到营地里的气氛与昨日不同。
勋贵子弟们谈论的不再是猎获，而是昨日的野猪群和隐约流传开的“宫女失踪”传闻。
虽被官方压了下去，但私下的议论却止不住。
萧承睿看起来一切如常，依旧与几位宗室子弟谈笑风生，只是偶尔扫过楚曦的目光，比往日更深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耐心。
丽妃称病未出帐篷。
而裴寂……楚曦的目光扫过营地中心那顶玄色大帐，帐帘紧闭，守卫依旧森严，不见任何动静。
他就像一头蛰伏在暗处的猛兽，耐心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
上午的骑射比赛，楚曦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参加，只坐在女眷席上观看。
她看似专注场中，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比赛间隙，一位与柳氏娘家有远亲关系的李姓贵女，状似亲热地坐到楚曦身边，递上一碟精致的点心。
“楚姐姐，尝尝这个，这是我家厨子特制的南疆风味糕点，在京中可难得一见呢。”李小姐笑容甜美，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南疆风味？
楚曦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拈起一块小巧的、点缀着奇异红色果干的糕点，放在鼻尖轻嗅。
一股混合着椰奶和某种特殊香料的甜腻气味传来。
“果然与众不同，多谢李妹妹。”
她浅尝辄止，赞了一句，随即状似无意地问道，“李妹妹家竟有擅制南疆点心的厨子？真是难得。我记得南疆路途遥远，风俗也与中原大不相同呢。”
李小姐见她感兴趣，立刻顺着话头道：“是呀，听说南疆那边山高林密，部落众多，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蛊术巫医，神秘得很。我家这厨子也是早年随商队去过几次，学了点皮毛而已。”
蛊术巫医……楚曦指尖微顿。
对方是在试探她是否对南疆之事敏感？
她不动声色，顺着话题闲聊了几句南疆风物，语气平常，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并未流露出任何异常。
李小姐观察了她片刻，似乎没发现什么破绽，又闲扯了几句，便借口离开了。
楚曦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眸色微冷。
这李小姐平日与她并无深交，今日突然示好并提及南疆，绝非偶然。
是受人指使？
指使她的人，是萧承睿，还是其他藏在暗处的势力？
看来，对方不仅在行动上要置她于死地，在舆论和试探上也并未放松。
她必须更加小心。
下午，楚曦借口散步消食，带着碧桃在营地外围慢慢走着。
她刻意绕开了昨日遇袭的溪边，选择了另一条靠近马厩和杂物堆放区的小路。
这里人来人往，相对嘈杂，反而更不容易被单独针对。
就在她经过一堆草料时，一个正在搬运草料的、穿着粗布短打的杂役，似乎脚下不稳，一个趔趄，肩上的草料撒了一地，有几捆正好滚落到楚曦脚边。
“贵人恕罪！贵人恕罪！”那杂役慌忙跪地磕头，声音粗嘎。
楚曦脚步一顿，目光扫过那杂役低垂的头颅和布满老茧的手，正欲让碧桃扶他起来，眼角余光却瞥见滚到她脚边的一捆草料中，似乎夹着一小卷不同于干草的、颜色略深的皮纸。
她的心猛地一跳。
“无妨，起来吧。”她声音平静，示意碧桃，“帮这位大哥把草料收拾一下。”
碧桃会意，上前弯腰去抱那捆草料，动作间，极其自然地将那卷皮纸握入了掌心，藏入袖中。
杂役千恩万谢地收拾好草料，匆匆离去，自始至终未曾抬头。
楚曦面色如常，继续带着碧桃散步，直到回到自己帐篷，关紧帐门。
“小姐，您看！”碧桃迫不及待地将那卷皮纸取出，摊在桌上。
那并非普通的纸，而是一种经过鞣制的、极薄的兽皮，触手柔韧，上面用暗红色的颜料画着一些扭曲的符号和简易的地图。
符号古怪，并非中原文字，地图勾勒的似乎是山脉与河流的走向，其中一个位置，被特意标注了一个诡异的虫形图案。
楚曦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虫形图案！
她在《万毒秘典》的附录中见过类似的记载，这是南疆某个擅于养蛊的部族——黑巫族的标记！
这兽皮卷，是南疆黑巫族的东西！
怎么会出现在围场一个杂役的手中？
是有人故意借杂役之手传递给她？
还是那杂役本身就有问题？
裴寂没有回应她的纸条，却用这种方式，给了她更具体、更震撼的线索！
南疆黑巫族……死士……萧承睿……
这几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
萧承睿一个中原皇子，为何会与远在南疆的隐秘部族扯上关系？
是为了获取那些防不胜防的蛊毒之术吗？
楚曦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网线的另一端，牵扯着的是她难以想象的庞大势力与阴谋。
“小姐，这……这是什么啊？看着怪吓人的。”
碧桃看着那诡异的图案，声音发颤。
楚曦没有回答，她仔细将兽皮卷上的图案和地图记在心里，然后走到灯烛旁，毫不犹豫地将兽皮卷点燃。
兽皮卷在火焰中蜷缩、焦黑，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腥气，最终化为灰烬。
不能留下任何实物证据。
“碧桃，”她转身，眼神锐利如刀，“让阿丑停止一切对三皇子的直接盯梢，太危险了。让他想办法，从市井江湖中，打听所有关于南疆、特别是关于‘黑巫族’的消息，无论传闻还是轶事，越多越好。”
“是，小姐！”碧桃感受到楚曦语气中的凝重，立刻应下。
楚曦走到窗边，掀开帐帘一角，望向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篝火再次燃起，人声隐约传来，一派祥和。
但这祥和之下，南疆的迷雾正缓缓弥漫而来，带着蛊毒的甜香与死士的杀机。
裴寂将这份“礼物”抛给了她，是提示，是考验，还是将她进一步推向漩涡中心的算计？
无论如何，她已没有退路。
她必须在这迷雾中，杀出一条血路。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中冰凉的银针，楚曦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南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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