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陈师傅在冷雨中彻底击碎所有侥幸的赵铭，如同丧家之犬，在泥泞和绝望中挣扎了数日。那场雨不仅浇透了他的身体，更将他最后一点理智冲刷得摇摇欲坠。然而，偏执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绝望的土壤里开出畸形的花。在找不到陈师傅这个出口后，他那扭曲的执念猛地弹向了另一个方向——青月。
在他那混乱而功利的认知里，青月也是“修行之人”，且看起来比那座冰山般的陈师傅“好接近”得多。既然求不到“真法”，那从她这里“请”一尊“仙家”回去，是否也能获得超凡的力量？是否也能借此翻身，甚至一飞冲天？这荒谬的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荒芜的心智。
这日，他勉强收拾起最后一点伪装出的“礼貌”，再次敲响了青月家的院门。
青月开门见是他，眉头立刻紧锁，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你怎么又来了？陈师傅的话，你是半点没听进去吗？”
赵铭努力挤出一个谦卑又急切的笑容，这次倒没拽文言文，但说出来的话让青月瞬间僵在原地：“青月姑娘，您别误会。我……我知道陈师傅看不上我。我不求他老人家了。”他压低了声音，眼神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贪婪，“您家……是不是供着仙家？就是那种，很灵验的，能帮人转运、发财、甚至……施展些本事的？您看，能不能……分我一尊？或者，您开个价，我买！多少钱我都想办法！只要仙家肯跟我，助我渡过难关，我必定早晚香火，重重供奉！”
“买……买仙家？！”青月听得目瞪口呆，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她自己深知，仙家缘法乃是累世修行、心性相合的结果，讲究的是虔诚、缘分与积累，何曾听过如此亵渎、如此将通天正道视为市井交易的言论？！这简直是把出马一脉的尊严，踩进了烂泥里！
她气得指尖发凉，指着赵铭，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发颤：“你……你疯了？！仙家也是你能买卖的？！滚！立刻给我滚！再敢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她几乎是用了全力将赵铭推出院门，然后“砰”地一声狠狠关上木门，背靠着门板，只觉得心口怦怦直跳，既惊且怒。她行走至今，也算见过些心术不正之辈，可像赵铭这般偏执到癫狂、无知到无畏的，真是头一回见。
惊魂未定之下，青月立刻跑上六楼，敲开了陈师傅的门。
“陈师傅！不好了！那个赵铭，他……他彻底疯了！”青月气息未平，将赵铭要“买仙家”的骇人言论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陈师傅静静听完，脸上那古井无波的神情，也难得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了然与淡漠。他沉吟片刻，缓缓道：“确是未曾见过如此……之人。”他斟酌了一下用词。
“此人心中执念已成魔障。”陈师傅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楼板，看到了那个在妄念中挣扎的灵魂，“然此执念之根，并非源于对大道真理的渴求，而是源于其自身能力的匮乏，与现实重压下内心的彻底失衡。他无力改变现状，便将一切希望寄托于外力，妄图以此填补内心的空洞与恐慌。买神买仙，不过是他这疯狂执念下，必然衍生出的、可笑又可悲的念头罢了。”
青月焦急道：“那怎么办？他这样纠缠下去，我怕他以后真会做出什么无法无天的事来！”
陈师傅看了看青月，又望了一眼楼下方向，心中已然明了。“既然如此，你我便顺势做一场戏，助他‘看清’一二，也算是最后尽一点人事，望能惊醒他这沉沦心魔。”
翌日，赵铭果然又不死心地前来纠缠。这一次，青月依照陈师傅的吩咐，没有立刻驱赶，而是将他引到院中，面色“凝重”地说道：“赵铭，你既如此‘诚心’，我也不瞒你。仙家之事，非同小可，需有大法力、大机缘者方能请动、承载。我观你……根基浅薄，心性浮躁，恐难承受仙家之力，反受其害。”
赵铭一听，非但不惧，眼中贪婪之光反而更盛：“我不怕！只要能得仙家相助，什么苦我都能受！青月姑娘，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就在这时，陈师傅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门阴影处，并未踏入，只是静静立着，目光如古潭深水，落在赵铭身上。同时，他意念微动，引动周遭气机流转，院中无端生出几分沉滞压抑之感，仿佛真有不可见的存在降临审视。
青月配合着这无形营造的气氛，指向陈师傅道：“你看，陈师傅也来了。他老人家法力高深，能沟通幽冥，洞彻根源。你若不信，可敢让陈师傅当场‘请神’一问，看看是否有仙家愿意应你之求，随你而去？”
赵铭被这阵仗唬住，看着陈师傅那深不可测的眼神，感受着院子里莫名沉重、几乎让他喘不过气的压力，心头狂跳，期待与恐惧交织，额角渗出冷汗。
陈师傅适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空灵的威严，如同自九天垂落：“痴儿，还不醒悟？！汝心贪婪如壑，志气浮若萍絮，自身尚不能立，何以承仙家之重？强求而来，非福是祸，顷刻间便叫你神魂俱损，永世不得超生！此路于你，是万丈深渊，回头是岸！”
这番话配合着那无形无质却真实可感的灵压，如同惊雷炸响在赵铭心湖。他仿佛真的窥见了神魂崩碎、永堕沉沦的恐怖景象，惨叫一声“啊——！”，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冲出院子，鞋掉了一只也浑然不觉，只顾亡命般逃窜，背影狼狈如丧家之犬。
看着赵铭消失的方向，青月长长舒了口气：“总算吓跑他了。”
陈师傅收敛了周身气息，院中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消散。他缓步走来，脸上并无喜色，反而带着一丝极淡的惋惜，摇了摇头：“戏虽做足，恐难根治。”
他望着巷口，语气带着看透世情的苍凉：“人心一旦偏执入骨，非外力可迫。终究不是这路上的人，很难领悟路上的规矩与凶险。他如今，便如同那井底之蛙，好不容易凭借一点妄念，窥见了井口外一丝所谓‘超凡’的光亮，便以为天就那么一点大，拼了命想爬出来，占有那一片光。却不知，井外天地之广阔，规则之森严，远非他一只井底蛤蟆所能想象和承受。”
“今日他虽被吓退，但那窥见‘井口’的执念已深。是福是祸，是就此沉沦，还是侥幸爬出井口却被真实的天地碾碎，皆看他自身的造化了。你我，已仁至义尽。”
青月闻言，默然无语。她明白，陈师傅说得对。有些人，有些心魔，注定无法靠外人点醒。赵铭，便是那只好不容易看到井口在哪，便以为拥有了整个天空的，可怜的井底蛤蟆。而前方的路，对于他而言，恐怕远比那口深井，更加黑暗与艰难。那妄念点燃的火，或许终将把他自己焚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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