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的热闹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从城市的脉络中抽离。上班族重新汇入通勤的洪流,学生们不情不愿地背起书包,生活的齿轮咬合着既定的轨道,发出规律而略显沉闷的声响。明元回到了他那可以俯瞰半个城市的总裁办公室,黎颂继续着他上24休48的便利店员生活,偶尔接些白活维持他那特殊的传承;楚斐忙于三个孩子的开学事宜和工作琐碎;青月也收拾心情,一边打理着自己小小的线上占卜业务,一边继续着她的出马修行。
陈师傅的生活似乎并未因年节或远方的纷扰而有丝毫改变。他依旧每日早起,清扫、静坐,然后步行前往离住处不远的那家辅导中心。
李秀芹和她的丈夫王建军经营这家辅导中心已有七八年。夫妻二人勤恳,将这小小的辅导中心打理得有声有色,在附近居民中口碑不错。陈师傅因其清晰的逻辑和独特的解题思路被聘来,虽话不多,但教学深入浅出,很受学生欢迎,与李秀芹夫妇也一直相处融洽。
然而,近一个月来,陈师傅敏锐地察觉到,李秀芹身上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之气。这并非修行者的炁,也非妖邪附体的阴煞,更像是一种心神被外物牵引、脱离了自身根基的虚浮感。她依旧雷厉风行地处理着中心的事务,招生、排课、与家长沟通,但眼神深处,偶尔会闪过一丝与眼前琐事无关的、近乎亢奋的光彩。和陈师傅讨论教学安排时,语气依旧干练,但那干练底下,似乎裹挟着一种急于分享什么秘密的躁动。
陈师傅观人于微,更观气于幽。他几次在辅导中心看似无意地端详李秀芹,以他的眼力,并未在她身上看到任何与相关的清灵之气,也无横死冤魂的怨怼纠缠。若硬要说有什么异常,便是她身后,似乎隐隐约约跟着几位气息微弱、形态模糊的祖辈亡灵。这在寻常人家也属常见,多是逝去亲人一丝不舍的牵挂,并无力量,更不可能支撑起所谓的堂口。它们的存在,更像是无意识的徘徊,绝无可能赋予人沟通灵界、占卜问事的能力。
那这股虚浮的灵动感从何而来?陈师傅心中划过一丝极淡的疑虑,但并未深究。世间人人皆有机遇,只要不伤及根本,不危害他人,他通常选择静观其变。
这日下课,陈师傅正准备离开,李秀芹满脸红光地迎了上来,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陈老师,等一下!有个事儿想跟您说说。
李老板,请讲。陈师傅停下收拾教案的动作,平和地问道。
陈老师,您是个明白人,李秀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却难掩其中的得意,就过年那会儿,我不是跟我家那口子去庙里上了炷香嘛,回来路上碰到一位师傅,哎呦,那可真是一位高人!就在咱们区那个缘法阁,您听说过没?
陈师傅微微摇头。他对这类新近冒出来的、名头响亮的风水堂易学馆向来不甚关注。他的目光掠过李秀芹略显潮红的面颊,注意到她今天特意戴了一条嵌着不知名绿色石头的项链,那石头成色普通,却隐隐散发着一股不协调的温润感。
李秀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语速比平时快了不少:那位胡师傅可神了!他就看了我一眼,就说我体质特殊,是什么...什么灵媒体质!说我家祖上肯定有老辈子是顶香出马的,有仙缘!还说我这人天生心地善良,有慧根,是块修行的料子!只是以前机缘未到,现在时候到了,仙家等着我立堂口呢!
她边说边不自觉地摩挲着胸前的绿色石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芒:胡师傅说了,我这要是立了堂口,不仅自己能身体健康,家宅安宁,还能借助仙家的力量帮助别人,积德行善!而且啊,她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带着神秘,他说我这财运也要转了,以后不用这么辛苦开这辅导班,光靠仙家指点,就能...嘿嘿。她没明说,但那意思不言而喻。
陈师傅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目光扫过办公室里堆放的学生数学作业本,与李秀芹此刻描述的玄妙世界格格不入。他心中已然明了。又是这套话术。
灵媒体质祖上仙缘立堂积德,包装得再好,内核依旧是利用人对未知的好奇、对自身命运的不确定,以及对财富健康的渴望进行诱导。
李秀芹身上那虚浮的灵动感,此刻找到了源头——并非真正的灵力觉醒,而是被强烈心理暗示和自我催眠催生出的精神亢奋,混合着那项链上附着的一点粗浅的、带有迷惑性质的障眼法。她身后那几位浑浑噩噩的祖辈亡灵,恐怕也被那胡师傅借题发挥,当成了所谓的佐证。
李老板对这位胡师傅,很是信服?陈师傅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句,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划过一个数学符号的轨迹。
信!当然信!李秀芹立刻点头,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崇拜,仿佛在陈述一个数学公理,胡师傅那可是有大本事的人!说话在理,办事稳妥!您别看我现在还没正式立堂,就偶尔按他教的法子静坐,都感觉浑身轻松,脑子也清亮了不少!他可是我的引路恩师!你要是有啥需求,你来找我,我帮你约他!
她话语里那种毫无保留的推崇和依赖,让陈师傅心中那丝不安隐隐扩大。这种状态,与其说是找到了信仰,不如说是被一种精心构建的话语体系和情感操控所捕获。真正的修行,无论是道门静功,还是出马通灵,核心在于与,在于对自身和外界清醒的认知,过程往往是枯燥甚至痛苦的,需要极大的毅力与智慧。绝非这般如同打了鸡血似的亢奋,更非以追求财运、逃避现实辛苦为目的。
立堂出马,非同小可,需根基稳固,明辨真伪,如同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步骤错了,满盘皆输。陈师傅只能如此委婉提醒,他知道,此刻任何直接的质疑,都可能被李秀芹视为对她那位和其描绘的美好蓝图的冒犯,反而适得其反。
我知道,陈老师您是稳重人,做事讲究个论证推导。李秀芹笑道,显然没把陈师傅的提醒放在心上,或许在她看来,数学的逻辑严谨与的玄妙感应已是两个世界的东西。胡师傅也说了,要循序渐进,等我准备好了,再行拜师立堂的大礼。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看着她信心满满、仿佛已然踏上通天大道的样子,陈师傅不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拿起自己的教案,告辞离开。
走在回老楼的路上,春日暖阳照在身上,陈师傅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他知道,李秀芹已然深陷其中。此刻劝阻,无异于螳臂当车。他只希望,那位胡师傅目的仅仅是为了钱财,骗到钱后便罢手,不至于伤及李秀芹的根本。
然而,世间之事,往往向着最坏的可能性滑落。人心的贪婪,如同无底的深渊,一旦开启,便难有止境。这潜藏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只是不知,最终会汇聚成怎样的漩涡,将这原本安稳的小小辅导中心,乃至李秀芹本人,冲向何方。他能做的,依旧是等待,以及,在心底为这位相识多年的李老板,保留一丝无奈的叹息。这红尘浊浪,又要卷走一个原本安于平凡的灵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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