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颂心中的波澜虽未完全平息,但那股将他往深渊里拖拽的力量已然消散。回到六楼,陈师傅只让他再去休息,便不再多言。黎颂躺在黑暗中,虽依旧疲惫,思绪却不再混乱狂躁,陈师傅那句“事上磨练,心上解脱”在心间缓缓流淌,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夜色愈发深沉。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凌晨三四点光景,一天中最黑暗寒冷的时分,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粗暴的敲门声,打破了老楼的寂静。紧接着是汽车引擎未熄火的低沉轰鸣,以及一个男人带着哭腔的、惊慌失措的喊叫:“陈师傅!陈师傅!开门啊!救救楚婓!楚婓她……她不行了!”
是章景观,楚婓的丈夫。
陈师傅卧室的灯几乎在敲门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就亮了。他披着外衣走出来,面色沉静,步伐却不慢。黎颂也被惊醒,跟着走了出来。
打开门,只见章景观头发凌乱,只穿了件单薄的毛衣,连外套都顾不上,满脸是汗,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他抱着楚婓,声音都在抖:“陈师傅,您快看看楚婓!她在车上!叫不醒了!怎么摇、怎么喊都没反应!就跟……就跟睡死过去一样!”
陈师傅让章景观把楚婓放到了榻上,章景观在一旁语无伦次:“晚上还好好的,睡了觉……半夜我起来,就发现她不对劲,怎么叫都叫不醒!去了医院,急诊查了一圈,说生命体征都平稳,就是醒不过来,建议观察……我、我越想越怕,觉得这不对劲,不是实病,肯定是撞了邪了!就直接开车带她来您这儿了!”
陈师傅探身,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楚婓的眉心,停留了片刻。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不是实病。”他收回手,肯定了章景观的判断,“是魂被魇住了,拖在了梦里。”
“梦?什么梦?那怎么办?”章景观急得团团转。
陈师傅则从柜子里取出一枚用红绳系着的、边缘磨得光滑的古老铜钱。他走到榻边,将铜钱轻轻压在楚婓的眉心正中,那正是他刚才探手感应的地方。
“你们在门口等。”陈师傅对章景观和黎颂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守住门,别让任何东西打扰。”
章景观虽然万分担忧,却也不敢违逆,和黎颂一起退到了门口。
陈师傅在榻边的椅子上坐下,并没有像寻常法师那样念咒画符,他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调整呼吸,让自己的意念沉静下来,如同沉入一口古井。他的神识,顺着那枚作为“信标”和“通道”的铜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楚婓那片被深重梦魇封锁的意识之海。
楚婓的“梦境”,并非寻常的幻象。
这里没有具体的情景,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灰白色迷雾。她独自一人在这迷雾中奔跑,呼喊,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看不到任何出路。四面八方都传来低沉的呢喃和指责,是她日常生活中那些细微的焦虑和压力的无限放大——
孩子考试成绩的担忧,单位里复杂的人际关系,房贷车贷的压力,对父母健康的牵挂,甚至还有对陈师傅这边“麻烦事”隐隐的恐惧……所有这些平日里被她用爽朗笑容和八卦趣闻掩盖起来的负面情绪,此刻化作了实质般的枷锁和迷雾,将她牢牢困住,不断消耗着她的精神,让她感到越来越疲惫,越来越绝望,只想就此沉沦,永远睡去。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这片绝望的迷雾彻底同化、消散之时,一道微光,穿透了浓稠的灰白,照了进来。
光晕中,一个身影缓缓清晰。不是金光万丈的神只,也不是威严可畏的法师,就是那个穿着寻常衣衫,面容平静温和的陈师傅。
“楚婓。”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这片死寂的迷雾世界里,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该醒了。”
随着他的话语,周围的迷雾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剧烈波动、翻滚,那些低语和指责变得尖厉,仿佛不甘心到手的猎物被夺走。
楚婓迷茫地看着陈师傅,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眼神里充满了无助。
陈师傅朝她伸出手,不是实体,而是一种意念的牵引:“都是假的。回头,路在身后。”
楚婓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指引,猛地回头。
只见在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散发着温暖光晕的小路,路的尽头,隐约传来孩子嬉笑的声音,有家里饭菜的香味,有单位里同事熟悉的打招呼声,还有章景观焦急呼唤她名字的声音……那是她真实生活的、充满烟火气的点点滴滴。
“抓住!”陈师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楚婓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条光之路,朝着那些属于她的、真实的声音和气息,猛地跨出一步!
门边,章景观和黎颂屏息凝神,只听到里面一片死寂。
突然,榻上的楚婓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悠长的、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般的吸气声,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睁开了眼睛。
眼神先是茫然、恐惧,待看清守在榻边、泪流满面的章景观,以及站在门口、面色关切的黎颂时,她才仿佛真正还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景观!我……我做了个好可怕的梦!怎么都醒不过来!”
章景观一把抱住她,连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陈师傅也适时睁开了眼睛,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伸手取回楚婓眉心的铜钱,那铜钱的颜色似乎比之前更加暗沉了几分。
“没大碍了,只是精神损耗有些大,回去好好休息几日,晒晒太阳便好。”他语气平和地交代章景观并交给了两人一张护身符。
章景观千恩万谢,扶着虽然虚弱但已能自主行动的楚婓下楼去了。
黎颂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看向室内重新恢复沉寂的陈师傅,心中凛然。自己的心魔爆发,现在连最普通的楚婓姐也遭了殃,被拖入如此诡异的梦魇,不知青月,明元如何了......
这接连不断、针对他们每个人弱点的袭击,绝非巧合。
风雨,已然扑面而来。而陈师傅,这座看似寻常的老楼,似乎正是风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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