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仙奉州边界,往西一千二百里,群山连绵。
此间名叫怀月山,乃是这一千二百里山川通路的中转之地,四通八达。
山间老路尽头处,一座古庙伫立在此,晚风穿过松林,将檐角的铜铃掀起一阵轻响。
古庙正殿中,老方丈盘坐在蒲团上,指间佛珠缓缓捻动,口中低诵的经文声,似与风声融为一体。
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小沙弥探进半个脑袋,光溜溜的脑门上沾着几滴汗珠:“师父,外头来了一队行脚商人,说是想在寺里借宿一晚。”
老方丈手中的佛珠微微一顿,眼皮微抬:“可认得出是哪路的人?”
“弟子说不上来……”
小沙弥挠了挠头,小声道,“领头的是个年轻公子,带着一位背剑匣的随从,还有十二个铁面护卫。”
“那些护卫的刀鞘上镶着金纹,看着怪吓人的。”
老方丈手里的佛珠忽地绷紧。
“铁面金刀……皇家的人来此作甚?”
老方丈暗自沉默片刻,终是轻叹一声:“罢了,佛门清净地,没有赶散有缘人一说,请进来吧。”
小沙弥应声跑去,老僧却望向佛龛前摇曳的烛火,眉头微皱。
……
庙门外,陈谨礼仰头打量着这座古庙。
青瓦覆顶,飞檐如翼,却无半分香火鼎盛的繁华。
石阶缝里生着野蒿,门匾上的金漆早已剥落,只余木纹中隐隐透出“净业”二字。
他伸手抚过斑驳的门柱,指尖沾了一层薄灰。
“这庙……倒是清静。”
他低声笑道。
小沙弥一溜小跑回到门前,朝着众人做了个请的动作。
“几位施主里面请吧,庙内简陋,还望几位施主莫要嫌弃。”
陈谨礼招呼着几人走进庙里,再一瞧,端是比外头还要简朴。
庙里并不多么宽敞,除开正殿佛堂,东厨和一座三层藏经阁外,便只剩下七八间禅房了。
香炉摆在院子正中央,却也不见有什么香火,想来已有许久未曾来过香客了。
陈谨礼瘪了瘪嘴,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把香烛来,分给身后的金刀卫们,众人依次上前,在香炉里上了一炷香。
小沙弥看着陈谨礼,不由好奇:“施主应是道门修士吧?小僧倒是头回瞧见道门中人进了佛门,还如此有礼的。”
“进门即是缘,随心而已。”
陈谨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这举动,显然是让那小沙弥生出了几分好感,一边引路,一边敞开了话匣子。
“施主有所不知,咱们净业寺,可是百年古刹!师父说,当年有位高僧在此地坐化,肉身不腐,寺里还供着他的舍利子呢!”
“哦?”
陈谨礼挑眉,“小师父见过?”
“那倒没有……”
小沙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师父说舍利子藏在后山塔林,要等有缘人才能请出来。”
穿过前院时,陈谨礼注意到角落里堆着几捆柴薪,劈好的木柴竟按八卦方位码放。
檐下悬着一串风干的山菇,每朵菇伞大小相仿,如列阵的僧侣。
“这些是你师父摆的?”
他指了指柴堆。
小沙弥点了点头:“师父说万物有灵,连劈柴也要顺应天时。上月他算准了庚申日阳气最盛,劈的柴烧起来格外的旺呢!”
陈谨礼若有所思地望向大殿。
殿门半掩,隐约可见一尊褪色的泥塑佛像。
佛前供着三枚野果,香炉里积着陈年香灰,却无半点新焚的痕迹。
正欲看得仔细些,一道身影,忽然拦在了陈谨礼眼前。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远来,老衲有失远迎,还望几位施主莫怪。”
陈谨礼抬眼一瞧,眼前这位老方丈,当真是孔武。
其身材虽显得有些枯瘦,但并非是那种病态的干枯,僧衣之下,是一副极其精悍的骨肉。
他能感觉到这位老方丈亦是修士。
但其身上却几乎找不到修为的气息,仿佛周身经脉,都被一层死灰覆盖,不露半点锋芒。
“冒昧叨扰,多谢收留。敢问大师法号?”
“小施主客气了,老衲法号‘止罪’,这是顽徒‘悟流’,这净业寺中,如今只有我师徒二人。”
老方丈朝着陈谨礼合掌一拜,“老衲已备好茶水,庙里只有些粗茶淡饭,招待不周,几位施主海涵。”
“悟……什么?恕晚辈没听清楚。”
陈谨礼眉毛一挑,好奇追问。
“静水流深,顽徒曾有心病难消,老衲望他心如流水,波澜不惊,动静皆怡,故起法号‘悟流’。”
止罪大师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这话倒是说得通,寓意也好。
唯独是让陈谨礼这个穿过来的人,听得有些想笑。
悟流大师。
听着像送快递的。
“徒儿,且去生火,给几位施主备上些斋饭。”
止罪大师转头使了个眼色,把小沙弥打发了下去。
转而看向陈谨礼问道:“恕老衲冒昧,看几位施主的扮相,似乎……是皇商?”
“大师慧眼,正是为陛下效劳。”
陈谨礼也不遮掩,身后带着金刀卫,没什么好隐瞒的。
“不知几位到这山野之间,是要做什么买卖?”
止罪大师接着问道,“据老衲所知,这怀月山中并无什么特产,不过是些常见的野菜,木材和药材。”
“何至于让皇商亲自跑上一趟?”
陈谨礼双眼微虚,略微在止罪大师身上打量了片刻。
“佛曰‘不可说’,要务在身,不便透露,还望大师莫怪。”
“是老衲唐突了。”
止罪大师再是一拜,不再追问,“庙里只有几间简陋禅房,几位施主自便。斋饭好了,便让顽徒给几位施主送去。”
说罢,止罪大师转身便要走。
“敢问大师,庙里真有高僧坐化,肉身不腐?”
陈谨礼忽然开口问道。
止罪大师的脚步一顿,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就如施主所言,佛曰‘不可说’。”
止罪大师回头笑道,“若施主有缘,自会得见,若施主只是匆匆过客,又何必放在心上?”
“受教了,大师请。”
说罢,止罪大师便不再多言,兀自回了大殿佛堂。
一旁的剑三前辈,听得一头雾水。
“小公爷,这老和尚叽里呱啦说什么呢?我怎么看着像是来打探情报的?”
“打探情报算不上,不过好奇是真的好奇。”
陈谨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净业寺是古寺没错,但这位老方丈,不像佛门中人。”
“起码不像是皈依多年的老僧。”
剑三前辈连连点头:“那倒是,身段虽是消瘦了许多,但看得出来,曾经是个练家子,善用刀枪的好手。”
“身上的气息虽是极力遮掩,但那股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血气是遮不住的,此人八成上过战场。”
“不必刨根问底了,大师既然皈依佛门,想必已经放下了。”
陈谨礼摆了摆手,“我等匆匆过客,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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