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临时安排的厢房，林知理反手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允许自己泄露出片刻的虚弱。高度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饥饿、寒冷与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但她知道，此刻远未到可以休息的时候。
她从袖中取出那个硬如石块的黒面馍馍——这是离开杂物间前，她趁人不备，从钱账房桌角一个不起眼的油纸包里摸来的。直觉告诉她，这或许是钱账房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
就着桌上冷透的茶水，她艰难地啃着馍馍，味同嚼蜡，但胃里总算有了点垫底的东西。大脑则在飞速复盘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钱账房的灭口，二夫人娘家的嫌疑，神秘“赵公子”的介入，还有那惊鸿一瞥的“玄”字令牌……线索纷乱如麻，但指向的核心，无疑是那笔巨大的账目亏空。
对方下手如此狠辣果决，绝不会因为线索暂时指向二夫人就罢手。自己这个意外破局者，恐怕已经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吱嘎——”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风吹动窗棂的声音响起。
林知理咀嚼的动作猛地顿住，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不是风！这声音太刻意了！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透过窗纸的微小缝隙向外望去。
月色朦胧下，只见一个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贴在她厢房的窗外，正用某种细小的工具，试图拨开内侧的窗闩！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
来了！这么快！
对方是要潜入搜查，还是……直接灭口？
她环顾四周，厢房内除了一桌一椅一榻，别无长物，根本无处藏身，也无法制造有效的防御。呼救？恐怕护卫未到，对方已破窗而入。
怎么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知理的目光落在了手中剩下的半个馍馍和那个油纸包上。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电般划过。
她迅速行动起来。
首先，她将油纸包撕下一角，揉成一团，塞进袖口。然后，她拿起桌上那支劣质的毛笔，蘸着杯底残余的茶水，飞快地在油纸包内侧写下几个极其微小的、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数学符号和字母缩写——这是一个坐标和关键词，指向她记忆中尚书府地图上的某个偏僻角落。
接着，她将写了字的油纸包重新包好那半个馍馍，做出仓促藏匿又不小心遗漏的假象，轻轻塞到了床榻与墙壁之间一道不起眼的缝隙里，并故意让一角露在外面。
做完这一切，窗闩即将被完全拨开。
林知理深吸一口气，猛地扑到门边，用尽全身力气，大声惊呼：“啊！外面是谁？！”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窗外的动作骤然停止。紧接着，是衣袂破风之声迅速远去。
几乎在同时，厢房外传来了巡逻护卫急促的脚步声和喝问：“何事惊慌？！”
林知理一把拉开门，脸上恰到好处地带着惊魂未定之色，指着窗户方向：“刚、刚才有人在窗外，想撬我的窗户！”
护卫首领脸色一变，立刻带人追了出去，同时吩咐两人守在林知理门口。
片刻后，护卫首领返回，面色凝重：“人跑了，没追上。三小姐可曾看清来人样貌？”
“没有，只看到一个黑影，动作很快。”林知理摇头，心知对方既然敢来，必有脱身之策。她犹豫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道：“我……我有些害怕，能不能请李管家过来一趟？我、我好像丢了点东西……”
护卫首领见她脸色苍白，不似作伪，又联想到今晚的命案，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去请李忠。
李忠很快赶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与焦躁。命案未破，又生事端，他这位大管家已是焦头烂额。
“三小姐，又出了何事？”
林知理将他引到床边，指着那露出的一角油纸包，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李管家，这是我之前藏的一点干粮，方才惊醒，发现它好像被人动过……我、我害怕这屋里也不安全……”
李忠眼神一凝，示意护卫取出油纸包。当他看到里面只是半个硬馍馍时，眉头微皱，但当他下意识地展开油纸，看到内侧那些完全无法理解的怪异符号时，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是何物？”他锐利的目光射向林知理。
林知理一脸茫然与无辜：“这……这就是包馍馍的纸啊？上面……是我不小心沾上的墨迹吧？”她故意将那些符号归结为无意义的涂鸦。
李忠将信将疑，但那些符号的怪异组合，在他眼中却透着一股神秘感。尤其是在这个敏感时刻，任何不寻常的东西都值得警惕。他小心翼翼地将油纸包收好。
“三小姐受惊了，今晚我会加派人手护卫此处。”李忠沉声道，目光再次扫过林知理，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但最终只看到一片惊惧后的疲惫。“你早些歇息吧。”
李忠带着那张写满“天书”的油纸包匆匆离去。厢房内外加强了守卫，似乎暂时安全了。
林知理重新闩好门，吹熄了烛火，和衣躺倒在冰冷的床榻上，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她的计划第一步，成功了。
那张油纸，是她故意留下的诱饵。上面的符号，是她用现代数学符号和英文缩写混合编写的“密码”，即便被李忠或他背后的人得到，短时间内也绝无可能破解。但这张充满“秘密”的纸，足以吸引绝大部分的注意力，让真正关键的线索得以隐藏。
而她真正从钱账房那里得到的，是塞进袖口的那一小角油纸。在刚才啃馍馍时，她已借机用手指细细摩挲过，那上面，用极细微的力度，刻画着一些东西——不是文字，而是几道长短不一的刻痕，像是一种极简的筹码记录，旁边还有一个模糊的、类似飞鸟的图案。
这，才是钱账房真正想传递的信息！
刻痕代表数字？飞鸟图案代表什么？是人名？是地点？还是某个组织的代号？
信息太少，无法解读。但她确信，这必定与账目亏空的真相，甚至与凶手的身份直接相关。
对方今晚前来，是为了寻找钱账房可能留下的真正证据。自己仓促间布下的迷魂阵，能骗过他们多久？
窗外，月光被流云遮蔽，夜色愈发浓重。
尚书府的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
而在林知理厢房屋顶的飞檐阴影处，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蛰伏的猎豹，将下方发生的一切，包括林知理那番“表演”和李忠取走油纸包的动作，都尽收眼底。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玩味的弧度。
“果然……有点意思。”
身影悄无声息地滑下屋檐，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屋宇之间，方向，赫然是那位“赵公子”下榻的客院。
真正的黄雀，似乎一直都在。
(第5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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