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年的时光,在夜影城堡森严的秩序与压抑的沉默中,如同冰冷河水般流淌而过。
艾尔已成为一把打磨锋利的武器。
他的剑技精湛,礼仪无可挑剔,沉默寡言得像一座会移动的冰山。他完美地扮演着瑟尔特要求的角色——顺从的工具,安静的影子,所有激烈的恨意、不甘与痛苦,都被强行压入灵魂的最深处,用一层又一层的冰封存,只为守护远方那个他唯一在乎的人类。
直到那个黄昏。
一封来自人类世界的信,由老管家托兰面无表情地交到他手中。信纸粗糙,带着陌生城镇的气息。字迹是陌生的,潦草而公事公办。
内容简短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瞬间刺穿了他二十七年来所有赖以生存的冰层。
警探罗伊·科尔曼,于数月前因病去世,葬礼已毕。
时间仿佛凝固了。
艾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指尖捏着那页薄薄的信纸,仿佛重逾千斤。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最终变得如同脚下的灰石板一般死寂。蓝色的眼睛空洞地睁着,映不出任何光线,只有一片彻底死去的灰烬。
远处似乎传来托兰平板地询问是否需要回应的声音,但艾尔什么也听不见了。他世界里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色彩、所有的意义,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干、碾碎、化为虚无。
父亲……死了?
那个会笨拙地给他做早餐、会耐心教他格斗、会在他被锁进黑暗时拼命救他出来的父亲……
死了?
他甚至没能见到最后一面。甚至不知道他病了。甚至……连葬礼都已结束数月。
他这二十七年的忍耐,这二十七年承受的所有屈辱、痛苦、自我压抑……是为了什么?
支撑他整个世界的那根柱子,轰然倒塌。
下一秒,死寂被彻底打破!
艾尔猛地抬头,那双空洞的蓝眼睛里,骤然爆发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疯狂、都要绝望的毁灭性光芒!二十七年来压抑的所有情绪——仇恨、愤怒、不甘、痛苦、以及此刻铺天盖地的、失去一切的巨大悲恸——如同积压已久的火山,轰然喷发!
“瑟尔特——!!!”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撕裂般的咆哮,猛地转身,冲向墙壁!那里悬挂着一把装饰用的、却依旧开刃的古老长剑!
他拔出长剑,冰冷的金属反射出他扭曲的面容和猩红的眼睛。
他不再有任何思考,不再有任何顾忌,像一头被彻底逼入绝境的疯兽,不顾一切地冲出了房间,冲向瑟尔特所在的书房!
沿途的侍卫试图阻拦,却被他以完全放弃防御、只求同归于尽的疯狂打法逼退!剑锋划破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
“砰!”
书房的门被他一脚踹开!
瑟尔特正坐在书桌后,闻声抬起头。看到状若疯魔、持剑冲来的艾尔,他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冰冷的了然。他甚至没有起身。
艾尔的剑带着全身的力量和所有的恨意,直刺而来!没有技巧,没有章法,只有最纯粹的、毁灭一切的疯狂!
瑟尔特只是微微侧身,轻松避开了这毫无理智的一击,同时指尖轻弹。
艾尔手中的长剑骤然变得滚烫无比,烫得他手掌发出“滋滋”的焦糊声!但他竟死死咬着牙,没有松手,反而用另一只手一起握住剑柄,再次横扫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他嘶吼着,泪水、汗水、还有手掌被灼伤的血水混在一起,布满了他扭曲的脸,“把我变成这样!把我关在这里!有本事就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血腥而重复的噩梦。
艾尔像不知疼痛、不知疲倦的复仇幽灵,利用一切机会,用尽他能想到的所有方式,疯狂地攻击瑟尔特。
每一次都被轻易瓦解,每一次都换来更重的惩罚。
鞭挞,关节错位,精神碾压,银链灼烧……瑟尔特动用了所有已知的、能带来极致痛苦却不会真正致命的手段。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无论多么痛苦的折磨,艾尔都没有再屈服。
他像一块被敲打的燧石,每一次受刑都迸发出更激烈的恨意和咒骂。
他蜷缩在地上,浑身是血,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却依旧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瑟尔特,蓝眼睛里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疯狂火焰。
“混蛋!你就只会这些吗?!杀了我啊?!”
“折磨我算什么本事!你这个不敢见阳光的怪物!!”
“我诅咒你!瑟尔特·夜影!我诅咒你永世孤独!灵魂腐烂!!”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将近一周。
瑟尔特最初的冰冷玩味,渐渐被一种烦躁所取代。
这只玩具似乎彻底坏了,失去了所有“有趣”的反应,只剩下无止境的、吵闹的、毫无意义的疯狂。
他甚至开始怀疑,当初将这样一个充满不可控人性羁绊的人类转变为血族,是否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终于,在艾尔又一次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嘶哑地咒骂着扑上来时,瑟尔特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轻易地制住艾尔,将其掼在地上,用冰冷的靴尖抵住他的喉咙,阻止了他所有的声音和动作。
“看来你需要彻底冷静一下。”瑟尔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也许黑暗和寂静更适合思考。”
他抬起头,对旁边的侍卫下令:“带他去偏殿银棺。关三天,让他好好‘反省’。”
银棺。那是由纯银打造、内衬吸光黑绒的特殊棺椁,通常用于封印犯下重罪的血族或长途运输。它对血族的物理伤害性远不如直接的鞭挞或银器灼烧,更多是一种象征性的禁锢。
艾尔原本充满疯狂恨意的眼神,在听到“银棺”二字的瞬间,猛地凝固了。
一股冰冷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毫无预兆地窜遍他的全身!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之前受任何刑罚时都要惨白,呼吸骤然停止了一瞬。
一直密切关注着他反应的瑟尔特,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一细微却剧烈的变化。
他看到艾尔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而不规律,原本充满恨意和疯狂的蓝眼睛里,竟猛地涌上了一股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
恐惧?
这前所未有的反应,像一道新奇的光,瞬间驱散了瑟尔特心中的烦躁。
这……很有趣。比那种千篇一律的仇恨眼神有趣多了。
两名侍卫上前,准备将艾尔拖走。
“不……不……”艾尔突然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声音里带着一种瑟尔特从未听过的、几乎是惊慌失措的颤抖,甚至盖过了之前的嘶吼,“放开!别关我进去!瑟尔特!别!求你!换别的!怎么都行!鞭子!银器!什么都行!别关我进去!!”
他的反应激烈得完全反常,甚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与平时那种宁愿被打得半死也不肯求饶的倔强判若两人。
瑟尔特挑了挑眉,心中那点兴趣被彻底点燃。
他示意侍卫停下,走到艾尔面前,蹲下身,捏住他冷汗涔涔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为什么?”瑟尔特盯着他那双写满惊恐、甚至开始涣散的眼睛,慢条斯理地问,如同在解剖一只罕见的昆虫,“银棺并不疼。还是说……你害怕这个?”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欣赏着艾尔每一丝细微的颤抖。
艾尔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童年被醉汉邻居恶意锁在保险柜里的窒息感和父亲去世的绝望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拼命地摇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与之前的仇恨和疯狂截然不同。
看着他这副彻底崩溃、露出最脆弱内核的模样,瑟尔特心底某种黑暗的、掌控欲的部分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满足。
他之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个绝妙的弱点呢?
“看来找到了。”瑟尔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愉悦的残忍,他松开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宣判,“带下去。三天,一刻不准少。”
“不——!!放开我!瑟尔特!有本事杀了我!你现在就杀了我!!”艾尔的尖叫变成了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哀嚎,他被强行拖向偏殿那口雕刻着繁复符文、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银质棺椁,挣扎得如同要被活埋的困兽,指甲在石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棺盖被打开的瞬间,那股冰冷、死寂的气息扑面而来。艾尔的挣扎到了顶峰,却被侍卫无情地压制。
“求你……Sire…不要……”在极致的恐惧下,他甚至开始混乱地哀求,将仇敌与救赎的称谓混为一谈。
瑟尔特只是冷漠地看着。
棺盖合上的瞬间,艾尔最后看到的,是瑟尔特那双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冰冷兴味与绝对掌控的琥珀色瞳孔。
然后是绝对的、令人疯狂的黑暗和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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