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残忍的折磨,没有拖泥带水的告别。
艾尔上前一步,手腕稳定得如同磐石,精准而毫不犹豫地一送!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摩擦骨骼的、令人牙酸的沉闷声响。
罗兰的身体猛地一震,双眼骤然睁开,瞳孔在瞬间放大到极致。
他在生命最后流逝的瞬间,脑海里闪过的,不是东部维拉夫人许下的能够复活妻子的秘法,也不是血猎总部赋予他的崇高使命,而是某个记忆深处、飘着细雪的寒冷夜晚——
他和艾尔偷偷溜出城堡,在永夜集市的小酒馆里喝得醉醺醺,互相搀扶着回来时,远远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瑟瑟发抖地站在城堡侧门口。
她的鼻尖和脸颊都冻得通红,看到他们时,却努力露出一个安心的、带着点埋怨的笑容,小声说:“我怕……怕你们喝太多,找不到回来的路……”
一股滚烫的、带着泡沫的鲜血,猛地从他口中涌出。
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似乎还想努力说出那个名字,但最终,所有的力气都随着生命的流逝而消散,然后,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眼中所有的神采和情绪,迅速黯淡、熄灭,最终归于一片空洞的死灰。
艾尔松开了紧握的剑柄。
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被“黎明”钉在石墙上的、已然失去所有生命气息的罗兰。看着殷红的鲜血顺着光滑的剑锋汩汩流出,沿着斑驳的墙壁蜿蜒而下。
许久,艾尔才伸出手,握紧剑柄,用力将其从墙壁和尸体中拔出。
他缓缓转身,没有再看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一眼,一步一步,踏着地上粘稠的血污,走出了这间充斥着背叛、痛苦与死亡的囚室。
唯有在踏上通往地面的、潮湿而冰冷的石阶时,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轻微地踉跄了一下。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抬起,手指下意识地、死死地攥住了颈间那根冰冷坚硬的银链,用力之大,以至于指节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着他、不让他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与痛苦中彻底坍塌、碎裂的,最后的支点。
——————
瑟尔特的书房依旧弥漫着雪茄、古老羊皮纸与冷冽血檀香混合的气息。
血月政变的喧嚣与地牢深处刚刚消散的死亡气息,已被彻底隔绝在厚重的橡木门外。此刻,这里只剩下羽毛笔尖划过羊皮纸面的沙沙声。
艾尔推开门的动作很轻。
他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像一尊刚从血泊中打捞起来的、尚未擦拭干净的大理石雕像。身上不仅带着地牢特有的阴冷潮气,更沾染着浓重的、新鲜的血腥味——那是罗兰的血。
这股气息与书房内雍容、冷酷而秩序井然的氛围格格不入。
瑟尔特并没有抬头。
他正专注地批阅着一份关于东部边境新驻防计划的文件,银白色的长发如月光织就的瀑布垂落肩头,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琥珀色瞳孔中映不出一丝波澜,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包括刚刚在黑暗中终结的背叛与死亡,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甚至不值得他抬一下眼帘。
艾尔沉默地、几乎是凭借着三百年养成的本能,一步步走到宽大的黑曜石书桌前。
然后,他屈膝,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夜那样,跪了下去。
“Sire。”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可怕,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打磨过喉咙,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磨损的痕迹,“罗兰死了。”
没有多余的请示,没有情绪化的修饰,甚至没有起伏的语调。
他只是平铺直述地报告一个结果,一个由他亲手执行、刚刚成为既定事实的结局。
瑟尔特手中的羽毛笔尖甚至没有丝毫的停顿,流畅地继续在纸面上勾勒出凌厉的字符。
他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只是从喉间溢出一声极其轻微、近乎敷衍的鼻音:
“嗯。”
那语气,平淡得仿佛艾尔只是汇报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处决了一个不听话的血仆,或是修剪了花园里一株多余碍眼的玫瑰。
罗兰二十三年的潜伏,精心策划的背叛,最终的死亡,以及这死亡在艾尔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在瑟尔特这里,似乎只值这一个轻飘飘的音节。
按照惯例,报告完毕,他理应起身,安静地退到阴影之中,等待下一个指令。
但他没有动。
他垂着头,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瑟尔特锃亮的黑色靴尖上。
地牢里,罗兰身体逐渐僵硬的触感,似乎还顽固地残留在他指尖,挥之不去。而更早之前,翎最后凝望他时,那双盛满了不舍与未尽话语的棕色眼睛,在他紧闭的眼睑后方反复闪现,清晰得令人窒息。
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从内部撕裂的疲惫和痛楚,终于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摇摇欲坠的冰冷堤坝。
他不知道是因为连日来高强度的战斗、背叛的冲击、接连失去的打击,还是因为这间书房里熟悉的、无处不在的、属于瑟尔特的气息——
那雪松的冷冽、冷铁的腥锈混合而成的独特味道,彻底瓦解了他最后的心防。
他开始哭。
起初,并不是嚎啕大哭,只是一种缓慢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压抑的抽气声从他紧咬的牙关缝隙里漏出来。眼泪无声地滑落,一滴,接着一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接连砸在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晕开一小圈又一小圈的深色水痕,如同他内心正在不断扩散的荒芜。
然后,仿佛被某种本能驱使,他做出了一个近乎僭越、大胆到连他自己事后都可能感到震惊的动作——
他缓慢地、身体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着,膝行向前,直到额头轻轻抵在了瑟尔特那双一尘不染的、冰冷的黑色靴面上。
他伸出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脆弱,拽了拽瑟尔特墨蓝色长袍那华贵而冰凉的衣摆。
“……creator…”
这两个字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带着破碎的气音和浓重的、无法化开的鼻音,仿佛用尽了他残余的全部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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