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的黑曜石地面被夕阳的余晖染上了一层稀薄的、近乎血色的橘红。艾尔手中的木剑划破空气,发出一声短促而精准的嗡鸣,稳稳地停在了莱恩·暮星的咽喉前半寸。
莱恩喘着粗气,额前的金发被汗水浸湿,几缕粘在光洁的额头上。
他手中的钢剑再次脱手,哐当一声掉落在几步远的地面。他低头看了看抵在自己喉前的木剑尖端,又抬头看向艾尔那双平静无波的蓝眼睛,最终无奈地举起双手。
“好吧好吧,又输了。”他嘟囔着,但灰蓝色的眼睛里并没有多少沮丧,反而闪着光,“你这家伙,简直是个怪物……进步得太快了!”
艾尔缓缓收回木剑,气息依旧平稳。
他走到场边,拿起水壶默默地喝了几口。连续多日的对练,让他对莱恩的剑路早已了然于胸。
这位北境少主天赋不差,斗志也旺盛,但缺乏的是经年累月残酷打磨出的精准、效率以及那种近乎本能的杀戮意识。
莱恩揉着被震得发麻的手腕走过来,一屁股坐在艾尔旁边的石阶上,毫不在意地上的灰尘。
“喂,艾尔,”他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艾尔,语气变得兴奋起来,“明天晚上!永夜集市有血月庆典!听说特别热闹,有火焰舞者、影子戏法、还有从东部来的会说预言的血瞳鹦鹉!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艾尔喝水的动作顿住了。
他放下水壶,几乎没有思考便摇了摇头。“不去。”
声音清冷,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夜晚是属于瑟尔特的时间,他需要侍奉在侧,或者在指定的地方待命。私自外出?他想都没想过。
莱恩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像只被泼了冷水的大型犬。
他凑近了些,眼巴巴地看着艾尔,灰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失望和恳求:“为什么啊?就一个晚上!听说百年才有一次这么大规模的血月庆典呢!而且……”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而且庆典结束,我也该回北境了……父亲来信催好几次了。”
艾尔准备离开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侧过头,看向莱恩。夕阳的光线勾勒出北境少主有些失落的侧脸,那总是神采飞扬的金发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回北境……这意味着这种每日有人缠着比试、在身边喋喋不休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一种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情绪,极轻地拨动了他内心深处某根早已被遗忘的弦。那是一种类似于……
不舍的情绪?
训练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风声掠过。
莱恩见艾尔没有立刻走开,觉得有戏,立刻又打起精神,双手合十,做出哀求的姿态:“就一次!艾尔,求你了!我保证天黑前就回来!绝对不给你惹麻烦!我们就去看看,玩一会儿就好!”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我请你喝最甜的蜜血酒!听说那酒喝了能让人做美梦!”
艾尔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盯着自己握着水壶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无声的挣扎。
规矩、禁令、瑟尔特可能有的反应……这些念头像冰冷的锁链缠绕着他。
但另一边,是莱恩即将离开的事实,和那份他从未体验过的、关于“庆典”和“玩耍”的陌生诱惑。
他沉默了太久,久到莱恩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艾尔终于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呼出了一口气。
“……明早,”他抬起眼,目光移向别处,声音低沉而缓慢,“给你回复。”
仅仅是这样一个不确定的、需要请示后的回复,已经让莱恩欣喜若狂。
“真的?!太好了!艾尔你最好了!”他猛地跳起来,兴奋之下,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了还坐着的艾尔。
艾尔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蓝眼睛骤然睁大,瞳孔里闪过一丝罕见的惊慌失措。
莱恩的拥抱温暖而有力,带着阳光和雪松的清新气息,与他所熟悉的、瑟尔特那种冰冷而充满占有欲的禁锢截然不同。
这种毫无隔阂的、朋友间的热烈接触,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莱恩很快就松开了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过于激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傻笑了两声:“那…那我明天早上等你消息!”
说完,他捡起自己的剑,像只快乐的大狗一样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艾尔依旧僵硬地坐在原地,肩膀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份陌生而灼热的触感。他抬手,有些困惑地碰了碰刚才被莱恩抱过的地方,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
当晚,瑟尔特的书房。
壁炉里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将室内烘烤得温暖而干燥。空气里弥漫着古老的羊皮纸、墨水和冷冽雪松混合的气息。
艾尔跪在宽大的黑檀木书桌前,正一丝不苟地汇报着今日的训练内容。
他的声音平稳清晰,将马库斯的评价、自己的进度、血晶术的细微掌控提升……所有事项条理分明地陈述完毕。
汇报结束时,书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只剩下羽毛笔尖偶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炉火轻微的噼啪声。
艾尔垂着头,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行礼告退,但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白天莱恩那期待的眼神、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以及“回北境”三个字,反复在他脑海里回放。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抠着地毯上繁复的纹路。喉咙有些发干,几次细微的吞咽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挣扎。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抬起了头。目光不敢直接看向瑟尔特,而是落在对方握着羽毛笔的、骨节分明的手上。
“Sire……”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羽毛笔书写的动作并未停顿。
艾尔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他几乎想立刻收回后面的话,想让瑟尔特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但莱恩离开时的背影又浮现在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句话挤了出来:“……明天,我……可以请假一晚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了!
羽毛笔尖停在了一个字母的收尾处,墨迹微微晕开了一小点。
艾尔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冰冷的恐惧感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立刻深深地低下头,前额几乎要触碰到地毯:“我失言了!请您……”
“理由。”
瑟尔特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请罪。那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得像是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艾尔愣住了,大脑一时无法处理这简单的两个字。他预想了各种反应:冰冷的拒绝、严厉的斥责、甚至是惩罚……唯独没有这种平静的询问。
他不敢抬头,声音愈发干涩:“……永夜集市,血月庆典。莱恩·暮星邀请……我……”他不知该如何定义那种行为,“……前往。”
他等待着审判。
或许瑟尔特会嘲讽他竟敢贪图玩乐,或许会警告他牢记身份,或许……
“准了。”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如同羽毛般落下,却让艾尔浑身猛地一颤!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蓝眼睛睁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震惊和茫然,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瑟尔特终于放下了羽毛笔,抬起眼。琥珀色的瞳孔在跳动的火光下深邃难测,目光落在艾尔那张写满惊愕的脸上。
就在艾尔尚未从“准了”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时,瑟尔特薄唇微启,补充了后半句:
“后天训练加倍。”
巨大的、从未有过的松懈感和一种奇异的兴奋感冲击着他,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只能再次深深俯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谢谢您!”
瑟尔特不再看他,重新拿起笔,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艾尔几乎是手脚发软地退出了书房。直到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书房内的一切,他依然有些恍惚,背靠着冰冷的石墙,缓缓滑坐下去。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瑟尔特……竟然准了?只是因为莱恩要走了?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更深层的试探或……恩赐?
无论如何,他获得了一个晚上的“自由”。
一个属于艾尔自己,而不是“黎明之剑”或“瑟尔特的所有物”的晚上。
这个认知,让他沉寂了九十年的心湖,前所未有地剧烈波动起来。
对明晚的期待,以及一丝对瑟尔特意图的不安猜测,交织成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在黑暗中坐了很久,才慢慢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步伐依旧安静,却带上了一点几乎无法察觉的、轻快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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