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站在镜前，指尖轻轻拨弄着颈间银链的搭扣。
再往左一点。莱恩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不对，再往右——天啊，你连翻窗都要我教吗？
艾尔面无表情地推开窗户，看见北境继承人正倒挂在窗棂上，金发因为重力垂落，像一簇耀眼的麦穗。他的灰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清透的银灰色，此刻正闪烁着恶作剧得逞的光芒。
瑟尔特大人去长老会了，马库斯在训练场，侍女们都在午休。莱恩灵活地翻进房间，靴子在地毯上留下两个泥印，完美时机。
艾尔皱眉看着那些泥印：你从马厩过来的？
后花园的玫瑰丛。莱恩笑嘻嘻地拍掉披风上的花瓣，你们西境的玫瑰刺比东部的血棘还毒。
他从怀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布料，抖开后是一件深蓝色的斗篷——普通商旅常穿的款式，内衬却用银线绣着暮星家的暗纹。
穿上。莱恩把斗篷扔过来，把你那身快来抓我我是夜影家重要财产的行头换了。
艾尔接住斗篷，指尖抚过柔软的羊毛料。他已经很久没穿过不带领主的家徽的衣物了。银链在立领外套下微微发烫，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集市太远。他低声说，银链的范围——
新开的蜜与血餐厅就在城堡山脚下，刚好处在夜影领地边界。莱恩变魔术般摸出一张烫金请柬，老板是我父亲的老部下，专门给我们在后厨留了通道。
艾尔盯着请柬上流淌的暗红色花纹——那是用血族文字写的店名，旁边还画着一只小小的蜂蜜罐。
一小时内回来。他最终妥协，迅速换上斗篷，将银链藏在层层布料之下。
莱恩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保证让你吃到撑。
餐厅的后厨比艾尔想象中热闹。人类厨师和血族侍者穿梭其间，铜锅里炖着掺了香料的血羹，烤架上的人类食物则被单独放在西侧的料理台。
这边！莱恩拽着他溜进一个隐蔽的包厢。圆形的小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餐点：淋着蜂蜜的烤苹果、撒了肉桂的鹿血布丁、甚至还有一碟人类风格的白糖糕。
艾尔的蓝眼睛微微睁大。白糖糕的边缘烤得微焦，散发着黄油和面粉的香气——和他人类母亲生前做的几乎一模一样。
尝尝这个。莱恩推过一只水晶杯，里面盛着分层液体：底层暗红，中层琥珀色，顶层则是乳白，蜜与血特调，下层是雪山鹿血，中间是北境蜂蜜酒，最上层是打发的山羊奶。
艾尔谨慎地抿了一口。甜味率先冲击味蕾，随后是血液的铁锈味，最后绵密的奶沫中和了所有刺激。奇妙的层次感让他不自觉地喝完了整杯。
怎么样？莱恩托着腮看他，灰眼睛里满是期待，比你们城堡那些营养均衡的糊糊强多了吧？
艾尔没有回答，转而拿起一块白糖糕。糕点入口的瞬间，某种遥远的记忆突然苏醒——夏日的蝉鸣，母亲围裙上的面粉，父亲从集市带回的粗糖……
他的咀嚼越来越慢，最后完全停止。
喂，别告诉我你要哭。莱恩紧张地递过餐巾，早知道不点人类食物了。
艾尔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只是……太甜了。
莱恩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把整碟白糖糕推过来：那就多吃点，甜死算了。
接下来的半小时，艾尔尝遍了桌上所有食物：用玫瑰蜜腌制的血橙片、包裹着碎坚果的凝血块、甚至还有一小杯冒着气泡的红色液体——据说是掺了女巫魔药的起泡血酒。
这个。莱恩神秘兮兮地打开最后一个银盅，是老板的秘制菜，叫初拥之吻
盅里是两枚半透明的红色胶质球体，表面撒着金粉，看起来像是凝固的血滴。
外面是血胶，里面包着冰镇过的人类樱桃酒。莱恩示范地吞下一颗，满足地眯起眼睛，咬破的瞬间就像……呃，你干嘛那种表情？
艾尔正死死盯着自己指尖的血胶球。透过半透明的表层，能看到里面晃动的暗红色液体——太像了。像极了初拥那晚，瑟尔特指尖悬在他唇边的那滴血。
我不吃这个。他把血胶球放回盅里，声音有些哑。
包厢门突然被敲响。
少爷。侍者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后门来了批东部商队，老板问您要不要看看新到的火山血晶？
莱恩立刻站起来：当然要！艾尔你等我一下，那可是锻造武器的好材料——
门关上的瞬间，艾尔长舒一口气。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链。
窗外传来集市喧闹的声音，人类小贩正在叫卖刚出炉的面包。艾尔鬼使神差地解开斗篷，将银链完全藏在衬衣里，推开了通往大堂的侧门。
大堂比后厨嘈杂十倍。血族贵族们优雅地小口啜饮着血液鸡尾酒，而人类商贩则在特定区域兜售着各种食物。艾尔循着甜香来到角落的小摊前，木质招牌上写着日光烘焙坊。
新出炉的黄油曲奇！围着花头巾的人类少女热情招呼，大人要试试吗？
艾尔盯着那些金黄色的星星状饼干。它们散发着纯粹的、毫无血腥气的甜香，让他想起人类时期某个冬夜，母亲用最后一点黄油烤的小点心。
一袋。他听见自己说。
少女麻利地装好饼干，却在接过银币时突然僵住。她的目光落在艾尔不经意露出的银链上，脸色瞬间煞白。
夜、夜影家的……
恐惧的味道在空气中炸开。艾尔迅速拉好衣领，但已经晚了——周围几个人类商贩开始窃窃私语，有个孩子甚至吓得打翻了蜂蜜罐。
您、您的找零……少女颤抖着递过几枚铜币，指尖冰凉。
艾尔没有接。他沉默地转身离开，曲奇袋在手中突然重若千钧。
原来你在这儿！莱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火山血晶没看成，那群东部佬坐地起价——咦？你买的什么？
艾尔把饼干袋塞给他：回去吧。
等等，这是人类食物吧？莱恩好奇地嗅了嗅，你居然敢买这个？瑟尔特大人不是严禁——
银链突然剧烈发烫，艾尔猛地按住锁骨。那种灼烧感不是警告，而是惩罚——瑟尔特正在主动收紧银链。
莱恩的灰眼睛瞪大了：他发现了？
街道尽头传来马蹄声。
瑟尔特站在玫瑰丛边，银发在晚风中微微飘动。他手里把玩着一片金黄色的饼干，琥珀色眼睛在暮光中呈现出熔金般的质感。
解释。
艾尔跪在碎石路上，膝盖被尖锐的小石子硌得生疼。他的斗篷早已被剥去，银链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此刻正以缓慢而折磨的速度收紧。
是我硬拉他去的！莱恩被两个北部护卫阻拦在一旁，金发上沾着草屑，那些食物也都是我点的！
瑟尔特看都没看莱恩一眼。他碾碎指间的饼干，碎屑如金粉般飘落：三百年的饮食训练。他的声音轻柔得可怕，就为了今天这一口黄油？
艾尔抬起头，蓝眼睛直视领主：不只是为了食物。
我想知道……艾尔的指尖陷入掌心，没有被计算过的味道是什么感觉。
瑟尔特的眼神变了。他挥手示意护卫带走莱恩，待庭院只剩他们两人时，突然拽着银链把艾尔拖到跟前。
那些人类垃圾，领主的獠牙若隐若现，比我的血更让你着迷？
艾尔因这荒谬的指控睁大眼睛：当然不——
瑟尔特掐住他的下巴，将某种液体灌进他口中。浓稠的、带着强大魔力的血液滑过喉咙——是领主的源血，比平时喂食的浓度高出数倍。艾尔瞬间瘫软，银链成了唯一支撑他不倒下的东西。
既然你这么怀念人类食物。瑟尔特舔去他唇角的血渍，今晚的惩罚就用它们来完成。
月光透过高窗的铁栏照进来，在石地上画出一道道银蓝色的格子。艾尔被银链吊在房间中央，脚尖勉强能触到地面。
禁闭室里摆着一张长桌，上面铺满了他今日尝过的所有食物：白糖糕、血橙片、气泡血酒，甚至还有那袋黄油曲奇。每样食物旁边都放着相应的餐具——纯银的刀叉，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选一个。瑟尔特坐在阴影中的高背椅上，长腿交叠，你最想再尝一次的。
艾尔的蓝眼睛在黑暗中微微发亮。他看向那碟白糖糕，人类时期的记忆再次翻涌——母亲粗糙的手指，简陋烤炉里的火光，第一口烫到舌尖的甜蜜……
那个。他轻声说。
瑟尔特拿起白糖糕，优雅地走到他面前。领主的手指修长苍白，与粗糙的人类糕点形成鲜明对比。
张嘴。
艾尔顺从地张开嘴，却在即将咬到的瞬间，瑟尔特收回了手。
我改主意了。领主将白糖糕放在艾尔锁骨凹陷处，用这里接住。
糕点粗糙的表面摩擦着皮肤，糖粒簌簌落下。艾尔颤抖着绷紧身体，看着瑟尔特拿起银质餐刀，慢条斯理地将糕点切成小块。
知道为什么禁止你吃这些吗？第一块糕点被推到艾尔颈窝，不是因为营养。
银刀突然下压，糕点被碾碎在皮肤上，糖粒混着汗水黏在银链周围。
是因为它们会让你想起……第二块糕点落在心口，……你不该怀念的东西。
艾尔仰头喘息，银链随着动作绞得更紧。白糖的甜香与领主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某种诡异的诱惑。
当瑟尔特用獠牙撕开他衣领时，最后一块白糖糕刚好掉在初拥疤痕上。
现在。领主的舌尖卷走那块沾血的糕点，尝尝真正的味道。
甜腥的混合物被渡入口中，艾尔在窒息般的快感中闭上了眼睛。银链绞紧的疼痛、白糖的甜腻、血液的锈味，还有瑟尔特冰冷的唇——所有感官刺激混在一起，彻底覆盖了那些关于人类的苍白记忆。
窗外，黎明前的星星一颗接一颗地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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