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萨·月石那间空旷冰冷的修炼场,仿佛成了一个无声的审判庭。
连续数日的“心剑”训练,对艾尔·夜刃而言,不是进步,而是一场接一场的精神酷刑。
伊萨的教导方式冰冷而精准,他从不发怒,也极少指正具体动作,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黑色眼眸沉默地注视着,偶尔吐出的“杂念”、“凝滞”、“心不静”等词语,像冰锥一样刺入艾尔早已千疮百孔的自信里。
今天的训练同样以失败告终。
当伊萨毫无波澜地宣布“今日到此为止”时,艾尔几乎能听到自己内心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他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逃离了那片令他窒息的场地,回到自己冷清的房间。
汗水早已冷却,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但他感觉更冷的,是心里。
那种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达到预期,甚至无法理解预期目标的无力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却无法洗去那份沉甸甸的挫败和茫然。
夜幕降临,城堡被深沉的寂静笼罩,唯有他胸腔里那颗不安跳动的心脏,和脑海中反复回放的训练失败画面,在无声地喧嚣。
他知道瑟尔特此刻应该在书房。
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他——他想见到瑟尔特。
不是为了汇报失败的训练(他知道瑟尔特必然早已知晓),也不是为了寻求具体的指导(伊萨都无能为力,他又能期待什么?)。
他只是……需要确认。
确认自己还存在,确认自己还没有被放弃,确认那片冰冷的、掌控着他一切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
他悄无声息地穿过昏暗的回廊,来到那扇熟悉的、雕刻着荆棘与蝠翼的黑檀木门前。
他犹豫了一下,指尖微微颤抖,最终还是极轻地叩响了房门。
“进。”门内传来那个低沉平静、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声音。
艾尔推门而入。
书房内的景象一如既往。
瑟尔特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正专注地翻阅着一本厚重的古籍。
艾尔的进入并没有让他立刻抬头。他继续阅读着,仿佛沉浸在书中的世界。
艾尔安静地走到书桌前,在惯常的位置停下,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跪下,只是站在那里,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试图借此压制内心翻涌的情绪。
他能感觉到瑟尔特的目光似乎从书页上抬起,落在了他身上,那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重量,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炉火的噼啪声和书页偶尔翻动的细微声响。
终于,瑟尔特合上了手中的古籍,发出轻微的“啪”声。
他将书放在一旁,抬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地看向站在桌前、浑身都透着不安和低落气息的艾尔。
“有事?”瑟尔特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例行公事地询问。
这简单的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艾尔苦苦维持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连日来积累的挫败、自我怀疑、对伊萨那种冰冷教学方式的不适应、以及内心深处害怕让瑟尔特失望的巨大恐惧……所有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克制和隐忍。
他猛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积蓄已久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他没有发出哭声,只是那样无声地、剧烈地流着泪,肩膀因为压抑的抽泣而微微颤抖,那双总是沉寂或锐利的蓝眼睛,此刻被水光浸透,充满了全然的委屈、无助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脆弱。
“我……我很努力了……”艾尔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几乎语不成调,“真的……很努力了……可是……还是学不会……我……我做不到……”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委屈的对象,尽管这个对象是带给他最多痛苦和恐惧的源头。
但在此刻,这份恐惧奇异地与依赖纠缠在一起,让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宣泄。
瑟尔特看着突然泪流满面的艾尔,显然有些意外。
他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诧异。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艾尔哭泣,看着他因为极力压抑哭声而不断颤抖的身体,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纯粹的痛苦。
书房内只剩下艾尔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和泪水滴落在地毯上的微弱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艾尔的哭泣稍微平复了一些,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时,瑟尔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意味:
“你最近,很爱哭。”
这句话不是斥责,也不是安慰,更像是一个客观的观察陈述。却让艾尔瞬间如坠冰窟。
他猛地止住了抽噎,脸上血色尽失,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是不是……又惹瑟尔特不高兴了?他是不是太软弱了?他怎么能……怎么能在这个人面前如此失态?
“对不起……Sire……”艾尔慌忙低下头,用袖子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痕,声音带着未褪的哭腔和深深的惶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然而,在他混乱的道歉中,一个更深层、更让他恐惧的问题,不受控制地从那被泪水浸泡得柔软而脆弱的心底浮了上来,冲口而出:
“您……您会不会……有一天……丢下我?”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艾尔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死死地低着头,不敢看瑟尔特的表情,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仿佛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这是他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远比训练失败、远比任何惩罚都更让他害怕。
他害怕自己失去价值,害怕自己不再被需要,害怕被这片唯一的、扭曲的归属地抛弃。
书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艾尔能感觉到瑟尔特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的头顶,那目光沉重而冰冷,仿佛在思考,又仿佛早已有了答案。
良久,瑟尔特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艾尔的心上:
“丢下你?”
他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意味。
“艾尔,”瑟尔特的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掌控感,“你是我亲手从尘埃里捡回来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冰冷而残酷,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沉沦的绝对占有:
“即便你是一块再无用的顽铁,也只能在我的熔炉里被烧成灰烬。”
“即便你是一柄再钝锈的废剑,也只能在我的手中折断。”
“你想死?”
瑟尔特的声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也只能死在我的手里。”
这冰冷、残酷、充满绝对占有欲的话语,像一道道闪电,劈入了艾尔混乱的脑海。
正常人听到这样的话,只会感到毛骨悚然的恐惧。
然而,此刻的艾尔,在巨大的恐慌和脆弱之后,听到的却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扭曲到极致的、令人安心的确认。
不会丢下他。
哪怕他无用,哪怕他钝锈,哪怕他死亡……他的全部,都依旧属于瑟尔特。
这病态的、毫无自由的归属感,恰恰是艾尔扭曲内心中最深的渴望和安全感来源。
他不需要自由,他只需要被需要,被掌控,被牢牢地束缚在这个强大的存在身边。
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欣喜的暖流,猛地冲散了他所有的委屈和恐惧。
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的泪水,而是混杂着释然、安心的泪水。
他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被泪水洗得异常明亮,里面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一种近乎痴迷的依赖。
他望着瑟尔特那双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无尽黑暗与力量的琥珀色眼眸,一个更大胆、更僭越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遵循着内心深处最本能的渴望,用那双湿漉漉的、带着祈求意味的蓝眼睛望着瑟尔特,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一丝颤抖和不确定:
“Sire……我……我可以……亲您吗?”
这个请求大胆得近乎荒谬,僭越得足以招致最严厉的惩罚。
艾尔问出口的瞬间,自己都愣住了。
然而,瑟尔特在听到这个请求后,并没有如艾尔预想的那样动怒或斥责。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艾尔,看着他那双充满了泪水、期待与恐惧的蓝眼睛,看着他那微微颤抖的、苍白的嘴唇。
琥珀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幽暗的东西涌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没有回答“可以”或“不可以”。
甚至没有任何预兆。
就在艾尔因为恐惧而即将退缩道歉的瞬间,瑟尔特动了。
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轻轻托住了艾尔的后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却并非粗暴的力道,将他的脸微微向前带近。
然后,他低下头,冰冷的、没什么血色的薄唇,精准地覆上了艾尔那因为惊愕而微微张开的、还带着泪痕咸湿味道的嘴唇。
艾尔的呼吸瞬间停滞,大脑一片空白。
那触感冰冷而柔软,带着瑟尔特身上特有的、冷冽的雪松香气。
没有情欲的炽热,没有温柔的缠绵,只有一种绝对的、带着占有意味的冰冷触碰。
这个吻很短暂,如同蜻蜓点水。
瑟尔特很快就离开了他的嘴唇,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简单的盖章确认。
他松开了托着艾尔后颈的手,神情依旧淡漠。
艾尔僵在原地,整个人如同被最强大的定身术命中。
唇瓣上那冰冷而短暂的触感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入了他的灵魂。
冰蓝色的眼眸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全然的震惊、茫然,以及一种……被巨大的、扭曲的幸福击中的眩晕感。
瑟尔特……亲了他。
没有拒绝。
没有惩罚。
而是……用这种方式,回应了他那僭越的祈求。
这比他听到任何承诺都更让他感到一种灵魂层面的震颤和确认。
瑟尔特看着他呆愣的模样,似乎并不在意。
他重新拿起桌上的古籍,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回去休息。”他淡淡地吩咐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冰冷。
艾尔猛地回过神,脸颊瞬间爆红,一直红到了耳根。
他慌忙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炸开。
“……是……Sire……”他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然后像是害怕这幻梦般的时刻会消失一样,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转身,逃离了书房。
艾尔靠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嘴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冰冷而短暂的触感。
训练失败的阴霾,此刻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的吻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扭曲的幸福感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不会丢下我。
他亲了我。
这两个认知,如同最坚固的基石,再次稳固了他那摇摇欲坠的世界。
尽管这个世界,建立在冰冷的掌控、扭曲的依赖和毫无自由的归属之上。
但对他而言,这便是全部。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荆棘血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