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正以一种极其温顺的姿态,趴卧在瑟尔特的怀里。
这不是在床上,而是在囚室中那张唯一的、铺着柔软垫子的扶手椅上。
瑟尔特坐着,身姿依旧挺拔,而艾尔则像一只寻求温暖与安心的猫,将上半身完全伏在他的膝上,侧脸贴着那质感冰凉顺滑的墨色衣料,手臂自然地环着他的腰。
手腕上的镣铐锁链垂落下来,在深色地毯上蜿蜒出一点银光。
瑟尔特的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耐心,抚摸着艾尔柔软的黑发。
指尖偶尔穿过发丝,轻轻按压着头皮,带来一阵令人昏昏欲睡的舒适感。
另一只手则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木质表面,节奏缓慢。
囚室内光线昏暗,只有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将两人依偎(如果这种单方面的依附可以称之为依偎)的身影投在墙上,模糊了界限,营造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宁静与亲密。
他们刚刚结束了一段散漫的、不成主题的聊天。
大多是艾尔在低声诉说,关于他今天看的那本书里某个荒谬的传说,关于那只冰蓝色小鸟似乎比昨天活泼了一点,关于窗外那片虚假庭院里,一块石头的影子在一天中变化的轨迹......
琐碎,无聊,却充满了一种小心翼翼的、试图维持这份短暂亲昵的努力。
瑟尔特大多只是听着,偶尔发出一两个单音节的回应,或是指出某个传说在历史记载中的谬误,语气平淡,却并未打断。
这种近乎“日常”的氛围,对艾尔而言,如同渴求已久的甘霖,他贪婪地汲取着每一分每一秒。
就在艾尔因为这份安宁而有些意识模糊,几乎要再次沉入睡眠时,瑟尔特抚摸他头发的动作微微一顿,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打破了这片静谧:
“今天,莱恩·暮星来了。”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猝然在艾尔混沌的脑海中炸响。
他原本放松的、几乎要融化的身体,在瞬间僵硬了。
环在瑟尔特腰间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伏在膝上的脑袋也猛地抬起了一些,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全然的震惊与无措,直直地望向瑟尔特线条冷硬的下颌。
莱恩......来了?
他怎么会来?
是例行访问,还是……听说了什么?
一股莫名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蛇,倏地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他几乎能想象出莱恩那爽朗、带着阳光气息的样子,用他那特有的、真诚的语气,询问他的下落。
瑟尔特感受到了怀中身体的瞬间紧绷,和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慌乱。
他琥珀色的眼眸低垂,对上艾尔的目光,里面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平静地陈述着后续:
“他问起你。”
瑟尔特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问你为什么不在训练场,也不在往常会出现的地方。”
艾尔的呼吸屏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那双充满了祈求与惊慌的蓝眼睛,死死地看着瑟尔特,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他不想......他一点也不想被莱恩知道。
不想让莱恩看到他如今这副模样——
被囚禁在这华丽的牢笼里,戴着镣铐,像一件出了故障、需要被秘密修复的武器,甚至......像一只被主人牢牢锁起来、害怕被外人看见的珍贵宠物。
莱恩是他唯一的朋友,是他在冰冷血族世界中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不带任何杂质(至少在他看来)的温暖。
他无法忍受莱恩用那种可能带着同情、疑惑、或者失望的眼神看待现在的他。
那会比任何来自瑟尔特的惩罚,都更让他感到痛苦和羞耻。
看着艾尔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恐慌与祈求,瑟尔特那抚摸着艾尔头发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看到了艾尔对这消息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还要......符合他的预期。
“我告诉他,”瑟尔特继续开口,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简单的任务,“你有其他任务在身,暂时不便见客。”
搪塞过去了。
瑟尔特当时,确实没有对莱恩透露任何关于囚禁、关于银链失效的实情。
他用一个模糊的、无可指摘的“任务”借口,将莱恩的询问挡了回去。
这个答案,像是一道赦免令,让艾尔那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
他猛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般重新伏回瑟尔特的膝上,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那冰凉的衣料中,掩饰着自己瞬间泛红的眼眶和那汹涌而来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是庆幸?
是感激?
还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扭曲的安心?
瑟尔特保护了他的“秘密”。
没有让他在唯一的朋友面前,暴露此刻的狼狈与不堪。
“谢谢......谢谢您,Sire......”艾尔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瑟尔特没有回应他的感谢。
他只是重新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艾尔的头发,动作似乎比刚才更慢了一些,也更......深沉了一些。
他能感觉到艾尔身体那细微的、尚未完全平息的颤抖,以及那紧紧依附着他的、仿佛他是唯一庇护所的力道。
“北境的小雪狼,”瑟尔特似乎难得地继续了这个话题,语气里听不出是褒是贬。
“还是那副精力过剩的样子。带了些北境新酿的‘冰晶血酿’,说是给你尝尝。”他顿了顿,“我让人收起来了。”
艾尔安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莱恩还记得他喜欢尝试不同领地的血酿......这份单纯的友谊,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沉重和......遥远。
“他......他还好吗?”艾尔最终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看起来不错。”瑟尔特的回答言简意赅,“北境目前很平静。”
然后,他话锋微微一转,虽然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审视:“你似乎,很在意他的看法?”
艾尔的身体再次微微僵硬。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句话底下潜藏的危险信号。
他连忙摇头,脸颊在瑟尔特的衣袍上蹭了蹭,急急地表明心迹
“不......不是的。我只是......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这样......”
艾尔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羞耻感,“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乎如同耳语:
“而且......我......我只想......”
后面的话,他似乎耗尽了所有勇气,终究没能说出口。
但瑟尔特却仿佛听懂了。
他放在艾尔头上的手,停顿了下来。
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一缕柔软的黑发。
艾尔的反应,无疑取悦了他内心深处那头对“绝对占有”渴望的野兽。
这种不希望被外人窥见、只想隐藏在他羽翼(或者说,囚笼)之下的心态,这种将他的“处置”视为一种需要掩盖的“秘密”的认知,恰恰证明了一种比银链束缚更深层次的、心理上的依赖与归属。
莱恩·暮星,那个象征着外部世界、象征着某种“正常”友谊与光明的存在,在此刻,反而成了凸显艾尔与他之间这种扭曲联结的绝佳背景板。
“嗯。”瑟尔特最终,只是发出了一个简短的鼻音,算是回应。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评价,但这个单音节里蕴含的意味,却让艾尔感到一种莫名的、扭曲的安心。
艾尔不再说话,只是更深地埋首在瑟尔特的怀中,贪婪地呼吸着那冷冽的雪松气息,感受着那一下下抚摸带来的、令人沉溺的安抚。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病态,很扭曲。
他知道自己应该渴望自由,渴望见到朋友。
但在这一刻,在这间舒适的囚笼里,在这个冰冷却给予他唯一归属感的怀抱中,他只觉得,就这样被藏起来,只被瑟尔特一个人看见,只属于瑟尔特一个人......
似乎,也不错。
他甚至开始害怕,如果银链修复了,如果这一切“异常”结束了,他是否还能拥有此刻这般......与瑟尔特如此“亲近”的时刻。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恐惧,却又带着一种堕落的诱惑。
瑟尔特感受着怀中这具身体逐渐放松,最终归于平静,甚至传来了均匀悠长的呼吸声——艾尔似乎在他这无声的纵容与抚摸下,再次睡着了。
他低下头,看着艾尔沉睡中毫无防备的侧脸,看着他脖颈上那截空荡荡的银链,看着他手腕上那副精致的镣铐。
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是一片翻涌的、无人能窥见的黑暗。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缠绕起艾尔的一缕黑发,冰凉的触感在指间流转。
莱恩的到访,像一面镜子,意外地照出了艾尔内心深处某种他乐于见到的“选择”——
选择隐藏,选择依赖,选择......只属于他一个人。
这很好。
至于那份被小心收起来的“冰晶血酿”......
瑟尔特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或许,永远没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了。
他微微收紧了环住艾尔的手臂,指尖最终停留在那失效的银链上,轻轻摩挲着。
“乖。”他对着熟睡的艾尔,无声地低语。
窗外,夜色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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