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蔫巴的遗体被他那对老实巴交、遇事没甚主见的儿子儿媳接回了家。
操办丧仪的一应琐事,自然又落在了程万山肩上,他吩咐栓柱子、狗剩子先去帮忙张罗。
陪着薛半仙把西厢东山寨的伤员都治疗包扎完毕,尚和平自己也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想找程万山说说今天的事儿,院子里没有,他去后院,只看到大黑儿马和大青骡子在悠闲地吃着草料,看见他还打了个响鼻。
马厩旁边已经废弃残败的篱笆栅栏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狗崽子、狼崽子挤成一团,在一块堆互舔。
它们是虽不是同胞,却是一母——都是喝黑妞儿的奶水长大的,此时多日未见,分外亲切。
黑妞儿像祖宗一样躺在一群崽子中间,享受着久违的亲子时光。
只有大黑这个后爸,远远地蹲坐着,不靠前也不走远。
尚和平又找回前院,碰到狗剩子问:“剩子,看见九爷了吗?”
“九爷?他在大门口抽烟!”狗剩子忙着把土匪们脱下来的带血的衣裳处理掉。
找到在院子门口蹲着休息的程万山——这哪是休息,分明是亲自站岗放哨。
程万山嘴上不说,面上不露,让媳妇伙计们该干啥干啥,但这么多伤病员同时入住大车店还是头一回,何况是一群土匪。
和尚蹲到程万山旁边,帮程万山点燃他刚装好的烟袋锅,说:“九爷,我得借辆马车。”
“咋?要走?”程万山眉头一拧,带了些火气,烟袋锅也忘了抽。
用烟袋往身后院子西厢比划一下,“瞅瞅这一堆残兵败将,流脓冒血,缺胳膊瘸腿的,你能往哪儿走?”
“九爷,我知您疼我。”尚和平语气低沉却坚决,“可他们是东山匪!昨夜刚劫了囚车,我不能让他们留在程记大车店——这是‘通匪’,是掉脑袋的大罪!”
“杀了官兵?”程九爷自然晓得利害,试探着问。
“东山寨没想结死仇,原计划只是蒙翻官差,救人,不伤人。可您也瞧见了,半路杀出个吕三,而且下的是死手。”尚和平摆弄着手里的火镰,目光投向南边的远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保不齐滚地雷前脚离开李家店,后脚吕三就派人杀了官差,把屎盆子扣东山寨的头上。”
事实正如尚和平所料,吕三的亲信“耗子”正是行凶嫁祸之人。
“劫掠官府,已是砍头的重罪!何况劫杀的押解队伍里还有奉天巡防营的人!清廷和奉天不会也不敢大事化小!”尚和平声音压得更低。
“若说上次花蝴蝶和李队长在任家油坊后山是狭路相逢,死去的官兵算剿匪因公殉职,那这次北上押解途中被劫囚、被杀官、被抢‘生辰纲’,就是平叛殉国。”
“吴巡检、伍万不追究就没法向上交代,奉天巡防营明里暗里连吃两次大亏,更不能善罢甘休?”
“是够麻烦!”程万山眉头拧成了疙瘩,“你的意思是……回东山躲风头?”
“是,也不全是。先送他们回东山安置。等我从伍万那儿拿到户籍路引,就去奉天。”
“奉天?你去那儿干啥?”程万山一脸狐疑。
“用我那‘四川官二代’的身份,再去奉天巡防营扯一回虎皮试试,说不定有机会峰回路转了。”
“啊?与虎谋皮?这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玩火!我约莫着不妥。”程万山忙着投反对票——倒不是他真的反对,他是不愿意和尚这后生去冒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尚和平看着程万山的眼睛,“九爷这么多年江湖上摸爬滚打,逢凶化吉,肯定明白这里边的道理。”
程万山沉默,是啊,这乱世里,谁又能安安生生的活着?火中取栗,绝处逢生都是常有的事儿。
“九爷,这皇帝老子的天,马上要变了。以后奉天府就是巡防营里那位说了算。”尚和平低声补了一句。
程万山有点诧异又有点狐疑地凝视尚和平片刻,重重叹了口气:“和尚,我虽不知你究竟要干啥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我程万山看得出来,你不是池中之物。”
“九爷过奖了。于我,既然来之则安之。我知道在这乱世里,功夫再好,枪法再准,个人力量总是单薄;但只要我活着,能为亲友百姓、邻里国家做的事,我都会全力以赴。”
“你是个有江湖大义的汉子。”程万山含着烟袋锅,点着头肯定。
“这是理想,是信仰,是责任。总之,这么干我心里舒坦,乐此不疲。”尚和平第一次在程万山面前表露自己真实追求。
程万山听得似懂非懂,好多个生词儿第一次听。
虽然没听明白,他还是用没拿眼袋的另外一只手拍了拍生和平的肩背,“和尚,‘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我懂,放心,绝不拖你后腿!”
“九爷,何来拖后腿一说,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我也得为大车店上下十几口着想。英子,秀儿她们还小,没必要跟着咱们整天担惊受怕的。”尚和平没说大宝和三福子。
他们是男娃,自然要顶起一片天,他知道程万山也是这么期望和要求自己的两个儿子的。
“这样,无论回东山还是去奉天,我不拦你。但不差这半天,必须吃了饭,睡一觉,天黑再走。”程万山见尚和平低头不语,以为他不同意自己的说法。
赶紧又说:“我让薛半仙多备些伤药,你这些兄弟都伤得不轻;再让宝子娘给你们准备些干粮,带着这么多伤员,脚程快不了,别整得饥寒交迫的。”
眼见尚和平点了头,心情放松下来,继续说:“咱大车店马匹不多,但车还是有几挂。今晚套两挂马车,我和老赵赶车,亲自送你们过任家油坊,直抵东山脚下,管保啥事不耽误。”
“谢九爷!”尚和平抱拳,随即又问:“任家油坊那边,任大白话夫妇死了,官面上有啥动静?”
“你知道这事了?”程万山只当尚和平是听伙计狗剩子他们说的,也没看他什么表情,自顾把燃尽的烟袋在身边的石头拴马桩上磕了磕。
“说法?官差挨家挨户盘查,发现王家闩门闭户、冷锅冷灶、没个活气,肯定怀疑。来店里问过话,问宝子妈她那两个弟弟在哪儿?为啥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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