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尚和平悬着得心才算放下，虽是残兵败将，又拖着一身伤，但总算安全回到了东山寨。
现在整个寨子像被捅穿了的马蜂窝，面上瞧着人来人往，忙着抬人、拿药，实则底下那股子惶恐慌张，压得人喘不过气。
尚和平目光扫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气，扬声开口，声音不高，却稳稳压住了场子里的骚动：“弟兄们！咱们把大当家和三当家抢回来了！”
他刻意略去那些惨烈细节，只点明要害：“大当家领着咱们的兄弟，在半道上遭了一股风吕三那帮杂种的黑枪，中了埋伏，伤了身子！三当家也旧伤未愈，眼下都得静养！”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死水，激起涟漪，却又被他那不容置疑的沉稳给摁了下去。
“都别杵着了！钻山豹，赶紧安排人手，把大当家和三当家小心抬回屋！你亲自带人把寨墙给老子守牢靠了，巡逻的弟兄加派一倍！其余人，该干啥干啥，守好咱们的山寨，就是对受伤兄弟最实在的交代！”
他指令清晰，钻山豹立刻吆喝指挥，带着人动了起来。
尚和平又看向身上挂彩的草上飞、山猫和铁牛：“你们几个也伤着，先去拾掇拾掇，好生歇着。这回，辛苦兄弟们了。”
滚地雷被抬进屋里，由懂点草药的婆罗照着、按薛半仙给的留下的方子和抓的药伺候着。
只是，伤势太重，人一直没醒。
拍地缸倒是能睁开眼睛，可伤口发炎，浑身发烧，人也虚得厉害，迷迷糊糊。
其他受伤的弟兄分散安置，呻吟声断断续续，混在冷风里，听得人心头发沉。
众人看着尚和平，眼神复杂，有逃出生天的庆幸，也有栽了跟头的憋屈，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点了点头。
这四当家，虽是个年纪轻轻的光头和尚，但在紧要关头顶住了事儿，让人不由得又多出几分信服。
人群慢慢散了，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和暗流，已经在寨子里漫开。
大当家倒了，寨子损了元气，往后这路咋走？谁能领着大伙儿在这乱世里活下去？
不少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瞟向了那个刚刚发号施令的四当家，“和尚”尚和平。
尚和平能觉察出那些目光沉甸甸的。
他站在寨门下，望向远处雾气笼罩的群山，那里头藏着敌人，也藏着数不尽的凶险。
他知道，这支队伍不好带，要想真正握在手里，外头的刀枪要挡，寨子里可能的分裂和猜忌更要防住。
老蔫巴用命换来的喘息机会，他得死死抓住。
扮作王五的五姑娘紧跟在他身边，能觉出他肩上那副担子的分量。
“和尚，”她轻声问，打破了沉寂，“回了寨子，接下来你打算咋办？”
尚和平望着暗黑里积雪覆盖、望不到头的山梁，眼神沉静里带着锐光：“先稳住人心。得让寨子里的人知道，东山寨没散架，还有主心骨。”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紧要的，先把大当家和三当家，受伤的兄弟安顿好，抓紧治伤。”
“明天开会复下盘。摸清一股风吕三的底细，搞清楚他们凭啥能掐得那么准打咱们埋伏，把内鬼揪出来。”
他声音里透出一股冷森森的决绝：“最后，血债血偿！”
这话不狠，却带着冰碴子，让五姑娘心头一凛。
看着这个曾经显得与土匪窝格格不入的光头青年，在血火里快速褪去青涩，变得越来越像个头领，或者说，像个乱世里的枭雄。
这一夜，没人能睡踏实。
第二天，聚义厅里火把烧得噼啪响，映着几张疲惫、沉重又带着怒气的脸。
尚和平坐在左边惯常的位置，五姑娘（还是王五打扮）静静立在他身后的阴影里。
钻山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厅里来回踱步。
“师傅！前晚您就说右眼皮跳得厉害，非要下山接应，到底碰上啥事了？大当家咋伤成那样？救三当家的计划哪儿出了岔子？还有……咱们那么多弟兄……”
他留守山寨，只看到草上飞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赶回山上，几句含糊报信就着急让他派兵下山接人，对具体情况知道得不清不楚。
昨晚光顾着安顿伤员，来不及细问，憋了半个晚上，这会儿憋不住了，一连串问题砸出来，声音都带着颤。
尚和平脸色阴沉，没立刻回话，看向身上带伤、一脸悲愤的草上飞、山猫和缠着绷带的铁牛：“你们把经过，原原本本告诉豹子。”
草上飞深吸一口气，先开了口，嗓子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豹子，咱们……咱们在李家庄干得挺顺溜！”
“按二当家（伍万）的计划，药下得准成，那帮官差睡得跟死猪没两样！咱们没费多大劲就把三当家弄出来了，顺手还把吴巡检孝敬奉天巡防营的金银细软全卷了！”
“那不是挺顺当？”钻山豹不解。
“顺当？妈了个巴子的！”山猫猛地一拍大腿，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眼里却冒火，“咱们刚离开李家店不到一个时辰，天蒙蒙亮走到老鸹崖那鬼地方，就他娘遭了埋伏！”
铁牛瓮声瓮气接话，憨厚的脸上满是后怕：“两边坡上，枪子儿跟爆豆似的砸下来！咱们压根没防备，当时就撂倒了十几个弟兄！”
草上飞语速加快，带着刻骨的恨意：“是吕三！一股风那帮王八羔子！他们人多，家伙也硬，占了高处，把咱们压在官道上打！大当家为了护着咱们，亲自断后，结果……结果就中了冷枪！”
“要不是四当家带着王五兄弟及时赶到，”山猫声音低下去，带着痛楚，“咱们这些人，怕是全得折在老鸹崖！”
他停下来，想起昨天被按着头打的惨状，大伙儿心里都直冒寒气。
草上飞像是想起啥，补充道：“还有程记大车店的老蔫巴和他的四匹狼……”
“四当家枪法神，可近身混战怕伤着自己人，施展不开，多亏了那几匹狼。”草上飞提起狼来了精神。
“嘿！豹子，你没在场，没瞧见，王五兄弟那几声口哨，还有那几匹狼，真他娘的神了！要不是它们冲进去连撕带咬，搅乱了吕三的阵脚，怕咱们还得缺胳膊少腿！”
提到狼群和王五，厅里几个参与过劫囚行动、心里对“王五”曾犯过嘀咕的小头目，这会儿也都露出恍然和感激的神色。
钻山豹这回听明白了，他瞅了瞅站在尚和平身后、依旧不吭声的“王五”，又看看草上飞几个。
粗声问：“听你这么说，倒是新奇。只是，王五兄弟跟那几匹狼是咋个缘法？上次二当家，花蝴蝶，手下的豁牙子和泥里狗子不是叫狼撕了，和这四匹狼有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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