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居仁的指节在药柜上叩出笃笃声,视线死死锁着铜镜里自己鬓角新添的白发。方才地窖爆炸的气浪掀飞了半片屋顶,此刻月光正从破洞漏下来,在他脚边投下块菱形的亮斑——那光斑里,还沾着点没烧尽的硫磺渣。
“墨大夫!”韩立的声音撞开虚掩的后门,带着喘,“黄枫谷的人被引去乱葬岗了,张铁他们正往那边撒‘痒痒粉’呢!”少年手里还攥着半袋粉末,袋口漏出的细灰沾得他鼻尖发白。
墨居仁没回头,指尖捻起药柜上那枚刻着“余”字的青铜齿轮。齿轮边缘的毛刺刮得指腹发疼,倒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痒痒粉?你倒会废物利用。”
“这不是怕真动起手来吃亏嘛。”韩立挠了挠头,把粉末袋往腰间一塞,“再说那玩意儿是你上次炼废的迷药改的,反正留着也是占地方。”他忽然瞥见墨居仁鬓角的白发,愣了愣,“您这是……”
“老了。”墨居仁把齿轮揣进怀里,转身时顺手从药架上抽了个瓷瓶,“给,上次你说膝盖受了寒,这是用暖阳草熬的膏子。”瓶身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韩立接过来时,指尖烫得缩了下。
“您刚才在看什么?”韩立低头拧瓶盖,听见墨居仁突然笑了声,那笑声里裹着点说不清的涩味。
“看我自己。”墨居仁走到破洞下,仰头望着月亮,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你说,人是不是都这样?年轻时觉得自己能掀翻天地,到老了才发现,连根白头发都藏不住。”
韩立的动作顿住了。他认识的墨大夫,从来都是攥着毒针笑看对手哀嚎的主儿,哪说过这种软话?他正想接话,却见墨居仁突然俯身,从碎瓦堆里捡起块烧焦的布片——那是件长衫的下摆,边角绣着朵快烧没了的兰花。
“这是……余子童的?”韩立凑过去看,布片上还沾着点暗红的痕迹,像极了血。
“他当年总爱穿这种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墨居仁的指甲掐进布片焦黑的边缘,“你以为他真是什么修仙界的高人?年轻时就是个靠着家族余荫混进黄枫谷的纨绔,连凝气期的法诀都背不全。”
韩立眨了眨眼:“那他怎么敢教您夺舍秘术?”
“因为他偷了他爹的《转魂录》。”墨居仁把布片扔进旁边的药渣堆,火星“噼啪”舔了上来,“那本子上的字比蚂蚁还小,他自己都认不全,偏要装成精通的样子。”他忽然嗤笑一声,伸手从药柜最底层拖出个铁盒,盒盖一打开,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卷竹简。
“这是……”
“他当年教我的‘秘诀’。”墨居仁抽出一卷,竹简上的漆字被虫蛀了大半,“你看这句,‘夺舍需以精血为引’,他故意漏了后半句‘精血过盛则反噬’,害我第一次试练就差点被个老农的魂魄占了身子。”他指尖点着竹简上的破洞,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想看我出丑。”
韩立突然想起前几日在乱葬岗捡到的那截断指——指骨上还套着个银环,环上刻着个“余”字。他当时只当是普通的尸骨,现在想来,说不定……
“您早就知道他会反咬一口?”韩立的声音有点发紧。
“从他给我下血箭咒那天就知道。”墨居仁又抽出一卷竹简,这卷保存得完好,上面的朱砂字却歪歪扭扭,“你看这朱砂,是用鸡冠血调的,对付厉鬼还行,哪能镇住修士的元神?他就是笃定我不敢去问黄枫谷的长辈,才敢拿这种糊弄人的东西骗我。”
火光里,他的侧脸忽明忽暗,韩立忽然发现,墨居仁攥着竹简的指节泛白,却在微微发抖——不是怕,倒像是憋着股狠劲。
“那您为什么还要跟着他学?”
“因为我需要《转魂录》的真本。”墨居仁把竹简扔回铁盒,“当年我被仇家追杀,灵根被废,除了夺舍没有活路。他给的虽是假诀,却能看出真本的影子——就像你从残棋里能看出整盘棋的路数。”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打开时,韩立差点叫出声来。
那是半张残破的兽皮地图,上面用金线绣着个瓶子的形状,瓶口处的金线格外粗——分明就是掌天瓶!
“这是……”
“余子童他爹藏的。”墨居仁的指尖划过金线,“他总说掌天瓶是黄枫谷的镇谷之宝,其实这东西最早是我师门的。”他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裹着血味,“当年他爹带人屠了我师门,抢走瓶子时,恐怕没想到,他儿子会把假诀教给我这个‘漏网之鱼’。”
韩立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刚进七玄门时,墨居仁总爱在深夜捣鼓些奇奇怪怪的药粉,那时只当是普通的疗伤药,现在才明白,那些药粉里掺着的朱砂,根本就是用来试探血箭咒反应的。
“您一直在等机会?”
“等?”墨居仁挑眉,突然抓起旁边的药杵,往铁盒里狠狠一砸,竹简“哗啦啦”散了一地,“我从不是等的人。”他指着地上的竹简,“看见没?这些假诀被我改了十七遍,每遍都掺点真东西进去——余子童以为我在走他的老路,其实我早把他那套歪门邪道拆成了零件。”
韩立看着散落在灰烬里的竹简,突然明白过来。上次墨居仁让他把催熟的醒魂草埋在桃树下,说是“借阳气压阴气”,现在想来,那桃树的位置,正好能挡住黄枫谷探子的神识;还有那次让张铁去后山挖“镇魂土”,回来时带了半筐毒蘑菇——那些蘑菇磨成粉,撒在必经之路上,正好能让追踪的人浑身发痒。
“那刚才的爆炸……”
“是给余子童报信的。”墨居仁拍了拍手上的灰,“他不是想知道我藏在哪吗?我就告诉他,我在七玄门炼药呢。”他指了指屋顶的破洞,“这动静,够他带人找过来了。”
韩立突然觉得后颈发凉:“您是说,咱们还在药庐等着?”
“不然呢?”墨居仁弯腰从灰烬里捡起块没烧透的竹简,上面“夺舍”两个字被火烤得发焦,“他带的人越多越好——我这药庐底下,埋着他爹当年埋下的‘大礼’。”他忽然凑近韩立,声音压得极低,“还记得我让你泡在水缸里的那些铁球吗?今晚就能派上用场了。”
韩立猛地想起那些锈迹斑斑的铁球——墨居仁说那是用来镇压药庐阴气的,让他每天用灵泉水泡着,当时只觉得麻烦,现在才反应过来,那些铁球上的纹路,和乱葬岗石碑上的阵纹一模一样。
“您早就布好阵了?”
“从你进七玄门那天起。”墨居仁的笑里带着点得意,却又藏着丝疲惫,“余子童总说我老了,灵根废了成不了气候——他忘了,当年我师门最擅长的不是修炼,是机关。”他突然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手捂着胸口半天没直起来,韩立想去扶,却被他摆手拦住。
“别碰我。”墨居仁的声音有点闷,“血箭咒又犯了……老东西,临死还想拉个垫背的。”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粒黑药丸塞进嘴里,嚼得咯吱响,“这丸药,还是用你上次采的醒魂草炼的,效果不错。”
韩立看着他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自己刚入门时,墨居仁教他认药草的样子。那时这位“墨大夫”总爱用竹鞭敲他的手背,骂他“连紫苏和紫菀都分不清,迟早被毒死”,可每次骂完,又会把晒干的药草塞给他,让他晚上回去接着认。
“墨大夫,”韩立低声说,“等这事了了,我陪您去采新的醒魂草吧?南边山谷里应该长了不少。”
墨居仁直起身,眼里的红血丝淡了点。他看着韩立,忽然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发——动作有点生涩,却带着股难得的暖意。
“好啊。”他说,“不过到时候,可别再把毒草当灵药挖回来了。”
韩立刚想笑,就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不是黄枫谷的骑兽,倒像是……
“是七玄门的人!”韩立扒着破窗往外看,“张铁他们怎么把人带回来了?”
墨居仁走到窗边,眯眼一看,眉头皱了起来。张铁确实带着几个七玄门的弟子,可他们身后,还跟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那老头的拐杖头,是用块墨绿色的玉石做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坏了。”墨居仁低骂一声,“余子童把七玄门的老怪物请来了。”他转身从药柜里翻出个黑布包,塞给韩立,“这里面是‘断尘粉’,撒在身上能挡神识探查。你从后院的密道走,去乱葬岗告诉他们,计划变了——让张铁把‘大礼’往东边引。”
韩立攥着布包,指节发白:“那您呢?”
“我?”墨居仁拿起墙角的药杵,掂量了两下,嘴角勾起抹狠劲,“我得给老怪物沏杯‘好茶’,不然岂不是失礼了?”他顿了顿,眼神沉了沉,“记住,密道尽头的石碑上刻着掌天瓶的纹路,你拓下来收好——别像我,守着半截地图,等了半辈子。”
马蹄声越来越近,张铁的大嗓门隔着墙传进来:“墨大夫!七玄门的长老来‘慰问’咱们了!”听着咋咋呼呼的,尾音却发颤。
墨居仁往药炉里添了把柴,火光“腾”地窜起来,映得他眼底发亮。
“去吧。”他推了韩立一把,“告诉他们,等我消息。”
韩立钻进密道时,听见药庐的门被推开,那拄拐杖的老头干咳了两声,声音像磨铁片:“墨大夫,听说你这里藏了不该藏的东西?”
墨居仁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股豁出去的硬气:“长老说笑了,我这药庐里,只有治病的药,和索命的毒——您想尝哪样?”
密道的石板在身后合上,韩立摸着兜里的黑布包,指尖烫得厉害。他想起墨居仁鬓角的白发,想起那些被改得面目全非的竹简,突然觉得,那铁盒里装的哪里是秘术,分明是一个修士,在绝境里硬生生凿出来的生路。
月光从密道的缝隙漏进来,照亮了脚下的台阶。韩立握紧拳头,加快了脚步。他得快点,得让张铁他们把“大礼”准备好——墨大夫还在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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