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号“利刃-风暴”的多军区联合演习终于落下帷幕，方修远以“龙牙”的身份，高效地完成了后续的战术复盘报告和队伍评估总结。他没有片刻耽搁，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搭乘最早的航班，从那个弥漫着硝烟与原始丛林气息的军事基地，返回了灯火璀璨的现代都市。
连续的极限奔波、高度集中的精神消耗以及不同身份间的急速切换，即便是以他经过千锤百炼的体能和意志，眉宇间也难免染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回到位于市中心高层公寓的住所，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进浴室，打开花洒，让冰冷的水流冲刷掉身上残留的、属于野外战场的尘土、汗渍和那若有若无的硝烟味。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高度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
换上干净的白色衬衫和灰色休闲长裤，他刚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放在客厅茶几上的私人手机就急促地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医院心外科值班室的号码。
一种职业性的警觉瞬间取代了刚刚获得的片刻松弛。他立刻拿起手机接通。
“方博士，抱歉这么晚打扰您。”值班医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和紧张，“刚刚急诊绿色通道送来一位急性Stanford A型主动脉夹层破裂的病人，男性，58岁，情况非常危急，夹层累及升主动脉和主动脉弓，心包填塞症状明显，血压极不稳定，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我们评估后认为手术风险极高，死亡率预估超过百分之九十……但家属救治意愿非常强烈。您看……您能否立刻来医院会诊，看看是否还有手术机会？”
主动脉夹层破裂，是心血管外科领域最为凶险、死亡率最高的急症之一，尤其A型夹层，堪称“灾难性”疾病，每一分钟的延误都意味着生还几率的大幅降低。
“病人现在什么状态？影像资料传到我终端没有？”方修远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冷静得如同在讨论一台常规手术，但语速明显加快。
“正在全力维持生命体征，但情况持续恶化。ct血管造影影像和超声报告已经同步到您的加密医疗系统账户。”
“我马上到。通知手术室、麻醉科、体外循环组立刻做好急诊手术准备，按最高级别预案执行。我十五分钟内赶到。”方修远下达指令清晰果断，不容置疑。
结束通话，他迅速抓起玄关处的车钥匙和一件深色的薄外套，甚至来不及整理一下头发，便冲出了公寓门。
此刻，窗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夜色被浓重的雨幕笼罩，豆大的雨点密集而凶狠地砸落在玻璃窗和外墙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街道上，雨水汇成急流，路灯的光晕在雨水中变得模糊而扭曲，视线极差。夜晚的都市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而显得格外冷清和压抑，偶尔有车辆驶过，溅起大片水花。
方修远坐进那辆黑色的改装SUV，迅速发动引擎。车辆平稳而迅速地驶入雨幕，雨刮器以最快频率左右摆动，勉强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清晰的扇形区域。他的表情已经完全恢复了属于顶尖外科医生的那种极致专注与绝对冷静，仿佛外界恶劣的天气与他无关，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危在旦夕的病人和即将到来的、与死神争夺生命的手术。
就在车子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因为红灯而缓缓停下时，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周围环境。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街角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灯光在雨夜中显得格外醒目。便利店的门口，狭窄的屋檐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的视线——是刘诗雅。
她撑着一把显然是为了搭配衣物而非应对这种恶劣天气的、小巧精致的蕾丝边阳伞，几乎起不到任何遮挡作用。狂风卷着暴雨，无情地打在她单薄的身上，那件浅色的连衣裙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瑟瑟发抖的轮廓。她站在屋檐下最边缘的位置，不停地踮脚张望着空荡荡的马路，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无助，像一只在暴风雨中迷失了方向、羽毛尽湿的雏鸟，显得异常脆弱。
方修远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这么晚了，又下着这么大的雨，她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刘家的司机呢？
绿灯亮起，后方传来不耐烦的汽车鸣笛声。方修远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猛地一打方向盘，将车稳稳地靠向路边停下，动作干脆利落。他甚至没有熄火，直接从车后座拿起一把常备的、结实宽大的黑色长柄雨伞，推开车门，大步跨入了冰冷密集的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裤脚和衬衫的袖口，但他毫不在意，几个大步就跨过了积水的人行道，来到了便利店门口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面前。
“刘小姐？”
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迟迟无人接单的打车软件、焦急得眼圈发红、几乎要哭出来的刘诗雅，猛然听到这个低沉而熟悉的嗓音，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抬起头。当看到方修远撑着那把足以容纳两人的大伞，如同劈开风雨的守护神般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随即，强忍了许久的委屈和恐惧瞬间决堤，眼圈一红，泪水混合着雨水滑落下来。
“方……方医生？您怎么……”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和难以置信。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没叫车吗？”方修远将伞面绝大部分倾向她那边，自己的半边肩膀和背部很快被斜扫进来的雨水淋湿，布料颜色深了一块。
“我……我下午来这附近看望一个生病在家休学的同学，聊得忘了时间……没想到雨会下这么大……”刘诗雅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我试着叫车，可是等了好久都没有司机接单……手机……手机也快要没电自动关机了……”她举起手里屏幕已经闪烁低电量提示的手机，样子可怜极了。
看着她这副狼狈不堪、孤立无援的模样，尤其是那双被雨水和泪水浸湿、充满了惊惶无助的清澈眼眸，方修远心中那处常年冰封的、属于正常情感的柔软角落，再次被轻轻触动。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欲涌了上来。
“先上车吧。雨太大，我送你回去。”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刘诗雅仰头看着他。雨夜的光线昏暗，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像暗夜中的星辰，沉静，坚定，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她慌乱无助的心，奇迹般地慢慢平静下来。她用力点了点头，小声地、充满感激地说：“谢谢您，方医生。”
方修远微微颔首，一手稳稳地举着伞，另一只手则极其自然地、带着绅士风度的保护姿态，虚扶在她的后背，护着她快步走向停在路边的车。走到副驾驶门边，他抢先一步拉开车门，同时细心地用手掌挡在车门上方，防止她匆忙中撞到头。待她坐稳，他才关好车门，迅速绕到驾驶座。
车内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冰冷潮湿形成鲜明对比。刘诗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方修远从中央扶手箱里拿出一条干净的、质地柔软的纯白色毛巾递给她，声音依旧平稳：“擦一下头发和脸，小心感冒。”
“谢谢……”刘诗雅接过毛巾，感受到毛巾上干净的皂荚清香，心里暖暖的。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和脸颊，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向驾驶座的方修远。他正专注地操控着车辆重新汇入车流，侧脸线条冷硬而英俊，被打湿的黑色短发有几缕不羁地贴在饱满的额角，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非但不显狼狈，反而为他平日沉稳的气质增添了几分野性的、难以言喻的魅力。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雨刷器规律摆动发出的“唰唰”声，以及空调系统轻柔的送风声。一种微妙而安宁的气氛，在这狭小、温暖、与外界暴雨隔绝的空间里静静流淌。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雨水清冽、车内皮革香以及彼此身上淡淡气息的、难以名状的暧昧。
“方医生，这么晚了，还下着雨，您怎么会刚好经过这里？”刘诗雅最终还是忍不住，轻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刚处理完一些事情，回医院有个紧急手术。”方修远目视前方，言简意赅地回答，并没有透露具体细节。
“啊？紧急手术？”刘诗雅立刻坐直了身体，脸上露出担忧和急切，“那您快去医院吧！千万别因为送我耽误了正事！病人的情况肯定很危急！”
“不急。”方修远的回答依旧沉稳，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病人的术前准备和麻醉诱导还需要时间。先确保你安全到家更重要。”
他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极大地安抚了刘诗雅焦虑的情绪。她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靠在座椅上，用毛巾轻轻擦拭着发梢。目光偶尔掠过他专注开车的侧影，心里那种被稳稳托住的、踏实安心的感觉越来越浓。窗外是肆虐的暴雨和模糊的世界，车内却是一片温暖宁静的港湾。
车子在雨夜中平稳地行驶，像一座移动的、坚固的堡垒，将她与所有的寒冷和不安隔绝开来。
很快，车子驶入了熟悉的麓湖别墅区，停在了刘家那栋气派的大宅门前。雨势依然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谢谢您，方医生。真的太麻烦您了。”刘诗雅再次真诚地道谢，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伞拿着。”方修远将那把黑色的大伞递给她。
“不用了，方医生，就几步路，我跑进去就好……”刘诗雅连忙摆手。
“雨太大，会淋透。拿着。”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
刘诗雅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只好接过那把还残留着他掌心温度的长柄伞，轻声道：“那……谢谢您。”
她推开车门，撑开这把比她整个人还高的大伞，果然将风雨完全阻挡在外。她站在雨中，回头望向车里的方修远。密集的雨幕和沾满水珠的车窗使得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但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透过玻璃投射过来的、沉稳而关切的目光。
“快进去吧。”方修远对她微微颔首。
刘诗雅用力点了点头，转身撑着伞，快步跑向灯火通明的家门。
直到看着她纤细的身影安全地消失在别墅那扇厚重的雕花大门后，方修远才缓缓升起车窗，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他看了一眼自己湿透的左边肩膀，并没有在意，重新挂挡，调转车头，黑色的SUV如同离弦之箭，再次冲入茫茫雨幕，朝着市中心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湿冷的布料贴在皮肤上传来凉意，但他的心口，却因为刚才那短暂而意外的交集，泛起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和定义的……暖意。
刘诗雅站在玄关温暖干燥的地板上，看着窗外那辆黑色的SUV尾灯在雨幕中划出两道红色的光痕，迅速远去直至消失。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宽大的黑色雨伞，伞柄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握过的温度和力量感。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这几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甜意和安稳的笑容。这个原本冰冷无助的雨夜，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出现和无声却坚定的守护，变得不再可怕，反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温暖。
然而，她并不知道，就在二楼书房那扇拉着厚重窗帘的窗户后面，一双阴沉锐利的眼睛，将楼下刚才发生的一切，从方修远的车停下，到他护着她上车，再到车辆离开的整个过程，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为妹妹脱困而感到的欣慰，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猜忌、愤怒和一丝被冒犯的冰冷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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