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堂木那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公堂上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无形的涟漪。
陈知县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下众人，最后定格在神色恭敬却目光闪烁的钱通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钱主簿。”
“下官在。”钱通微微躬身。
“你身为户房主簿，掌管文书赋税，缉盗查奸、审理案件，乃本官与刑房之责。你未经传唤，擅入公堂，已属逾越。”陈知县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再者，南山茶工艺是否诡异，与钱满仓指使人纵火一案，有何直接关联？莫非，因其茶香独特，便可纵火行凶？此乃两事，岂可混为一谈，拖延审案？”
钱通脸色微变，没想到陈知县会如此直接地驳斥他，连忙道：“大人息怒，下官只是……”
“不必多言。”陈知县打断他，目光转向跪在地上、脸色煞白的钱满仓，语气骤然转厉，“钱满仓！人证、物证、乃至你亲口许下的酬劳承诺，俱在眼前，铁证如山！你还有何狡辩？！”
“大人！我……我……”钱满仓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威吓得魂飞魄散，舌头打结，之前的伶牙俐齿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陈知县冷哼一声，抓起桌上一支令签，“传巡检司押司及一干人犯、证物上堂！”
命令传下，早已候在堂外的巡检司押司立刻带着那几名被捆缚的纵火贼人，以及引火之物、钱记木牌、画押口供等证物，鱼贯而入。押司将案件经过、取证过程清晰禀报，与顾清辞、赵里正所言一般无二。
面对这环环相扣的铁证，钱满仓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瘫软在地，涕泪横流，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是小人一时糊涂！是小人眼红南山茶生意，心生恶念，才……才雇人去放火！小人知错了！求大人开恩啊！”
这当堂认罪，如同最后一记重锤，将案件彻底钉死！
堂外围观的百姓顿时一片哗然，既有对钱满仓罪行的愤慨，也有对终于沉冤得雪的激动。
钱通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嘴唇翕动，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小舅子当堂认罪，他任何辩驳都已苍白无力，再多言，只怕会引火烧身。
陈知县面无表情地看着磕头如捣蒜的钱满仓，沉声道：“钱满仓，你为泄私愤，竟指使他人纵火，意图毁人产业，断人生计，其心可诛，其行可恶！按《大周律》，纵火未遂，毁人财物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念你尚未造成重大损失，且当堂认罪，本官酌情裁定——重杖八十，监禁三年！所罚银钱，半数赔偿南山村损失，半数充公！你可服气？”
“服！服！小人服气！谢大人开恩！谢大人开恩！”钱满仓听到不是流放三千里，已是觉得捡回半条命，哪里还敢不服，只顾着磕头谢恩。
“拖下去，即刻行刑！”陈知县掷下令签。
如狼似虎的衙役上前，将软成一滩烂泥的钱满仓拖出公堂，片刻后，门外便传来了沉闷的杖击声与杀猪般的惨嚎。
处理完钱满仓，陈知县的目光再次转向脸色灰败、僵立一旁的的钱通。
“钱主簿。”
钱通浑身一颤，连忙躬身：“下官……在。”
“你身为朝廷命官，户房主簿，本该廉洁奉公，表率一方。然，你纵容亲属为恶，更于公堂之上，妄图以虚言干扰司法，实乃失察失职！”陈知县语气严厉，“本官现罚你俸禄半年，停职反省一月！期间，户房事务由副主簿暂代！望你深刻反省，戴罪立功！若再有不端，定严惩不贷！”
这处罚，虽未革职，却也是极重的敲打。停职罚俸，威信扫地，日后在县衙之中，恐怕再难有往日风光。
钱通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却不敢有丝毫异议，深深一揖：“下官……领罚，谢大人开恩。”他知道，这已是陈知县看在他是老吏、且未查出他直接参与纵火证据的份上，手下留情了。
处置完毕，陈知县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顾清辞与赵里正，语气缓和了许多：“顾清辞，赵里正，你等不畏强梁，勇于维护自身权益，更凝聚乡邻，以正视听，其情可勉，其志可嘉。南山茶乃本县特色之物，望你等继续秉持匠心，精益求精，莫要因外界纷扰而懈怠。日后若再遇此类不公之事，可直接呈报于本官。”
“谢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顾清辞与赵里正同时躬身，声音带着由衷的感激与激动。身后堂外的乡邻们，也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陈知县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顾清辞清隽的脸庞，心中暗忖：此子遇事沉稳，言辞犀利，更难得能凝聚民心，绝非池中之物。南山茶……或许真能成为本县一桩美谈。
“退堂！”
惊堂木再次响起，尘埃落定。
顾清辞与赵里正走出县衙大门，温暖的阳光瞬间洒满全身，驱散了公堂之上的阴冷与压抑。门外等候的乡邻们立刻围了上来，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与如释重负的轻松。
“顾先生！里正叔！咱们赢了！”
“青天大老爷啊！总算给咱们做主了！”
“看那钱满仓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欢呼声、议论声，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顾清辞看着一张张质朴而兴奋的笑脸，心中亦是波澜起伏。这一仗，赢得不易。靠的是证据，是民心，亦是一位尚有公心的知县。
他抬头望向湛蓝如洗的天空，长长地、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气。
风波暂息，笼罩在南山之上的阴云，似乎终于被这股雷霆之威与凛然正气，驱散了几分。
只是，他心底深处，仍有一丝牵挂，随着南风，飘向了远方。
萧屹，你可知……家中之危已解？
愿你，早日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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