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彻底敛去，秋日的南山，换上了一副沉静而丰饶的面孔。天空是那种洗过般的湛蓝，高远明澈，几缕薄云如丝如絮。山间的色彩变得层次丰富起来——墨绿的茶树是基调，间或点缀着枫树的火红、乌桕的绛紫、以及银杏明灿灿的金黄。晨起时，草木叶片上常凝结着晶莹的露珠，在初升的日光下闪闪发亮，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带着果实成熟甜香的气息。
制茶的节奏，也随着季节悄然转换。春茶的喧嚣与夏茶的忙碌已然过去，秋茶，更注重的是内质的沉淀与风味的独特。工坊里，炒青的大锅灶火不再终日不息，取而代之的是更需耐心与经验的“闷堆”与“慢焙”。
顾清辞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那批窨制了一夏的“桂花岁寒”上。他选了一个天朗气清的秋日，在工坊旁特意清理出的、通风洁净的偏屋内，准备进行最后一道工序——起花复火。
几个沉重的陶罐被小心地抬出。密封的泥封甫一揭开，一股极其馥郁甜醇、融合了岩茶厚重与桂花冷艳的复合香气便喷薄而出，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让在场帮忙的王婶等人都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这香气……真是勾人魂魄！”王婶惊叹道。
顾清辞唇角微弯，仔细检查着罐内茶叶与干花的状况。茶叶色泽乌润，因吸收了花香而显得略微膨松，原本的岩韵被温柔地包裹起来，与桂花的甜香交织融合，形成一种独特的风韵。他示意众人将茶叶与干桂花小心地分离出来，这是个极需耐心的细致活，需得轻抖慢筛，既要将花朵尽量筛净，又不能过多损及茶叶形态和附着其上的花香。
筛出的茶叶被均匀地铺在特制的竹焙笼里，送入炭火已调至文火的焙窟之上。这一次的焙火，目的在于驱除茶叶因长时间窨制而可能吸入的微量水汽，稳定品质，并使茶香与花香结合得更加完美。
“火候是关键，”顾清辞亲自守在焙窟边，对负责此道的李叔低声道，“需用文火慢炖，耐心守候。火急了，花香易散，茶味易焦；火弱了，水汽不除，存放易变。要焙到茶香沉实，花香入骨，分寸拿捏，全在于心。”
李叔郑重地点点头，不敢有丝毫大意，全神贯注地感受着透过竹篾传来的温度，不时用茶拨极轻地翻动茶叶，使其受热均匀。
萧屹也在一旁默默守护。他不插手具体的制茶环节，却确保了这偏屋的绝对安全与安静，无关人等不得靠近，炭火的供应也由他亲自把控，用的是燃烧稳定、无异味的精选炭材。他偶尔会递上一杯清水给长时间专注的顾清辞，或是将窗户推开一丝缝隙，让新鲜空气流入，调节着室内的微环境。
整个起花复火的过程，持续了整整一日。当最后一焙笼茶叶散发出干燥、温暖、甜醇而沉稳的成熟香气时，夕阳已将天边染成了绚丽的锦缎。
顾清辞拈起几根焙好的茶叶，在掌心轻轻一搓，凑近鼻尖深嗅，又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感受那在舌尖化开的、既有岩韵力道又有桂花甘甜的精妙滋味。良久，他睁开眼，眼中流露出满意的光芒。
“成了。”他轻声道，这两个字仿佛带着千斤重量，也让周围紧张等待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脸上绽开笑容。
这“桂花岁寒”，数量不多，却是南山茶在传统基础上大胆创新迈出的坚实一步，代表着一种更丰富、更具文人雅趣的品饮可能。
夜色中，顾清辞与萧屹并肩走在回小院的路上。秋风送爽，带来远处稻田里即将收割的谷物的芬芳，与身后工坊里隐隐传来的、新焙好茶叶的暖香交织在一起，构成南山独有的秋日韵律。
“待到重阳，便可邀沈先生，以及江南几位知交，共品此茶了。”顾清辞望着天际那轮渐圆的明月，轻声道。心中已在构思品茗会的场景与细节。
萧屹侧头看他，月光勾勒出顾清辞清俊侧脸柔和的线条，那专注而带着些许憧憬的神情，比秋月更令人心静。“嗯。”他应道，声音低沉而肯定。
秋韵，不仅在山水，更在人心，在这袅袅茶烟与默默守护之间，沉淀出岁月的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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