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茶园总算是稳稳当当地立起来了，嫩绿的苗子在春风里轻轻晃着，看着就让人心里头舒坦。南山村像是上了正轨的大车，沿着既定的路子，轱辘轱辘往前跑，顺当得很。工坊里日夜赶工，备着下一批海外要的货；村里识字班的娃娃们，念书的声音也越来越齐整；连带着家家户户的日子，都透着一股子越来越好的劲头。
顾清辞和萧屹也渐渐摸索出了更省力的节奏。一个主内，一个主外，配合得严丝合缝。有时候顾清辞刚想到个啥，还没开口，萧屹那边就已经动手去安排了；萧屹巡山时发现点啥情况，回来三言两语一说，顾清辞心里立马就有了章程。
可这日子太顺了，老天爷好像就非得给你添点堵。
这天后半晌，天色有点阴沉，像是要下雨。顾清辞在工坊里跟李叔商量着改进一下揉捻的手法，想让茶条更紧实些。正说着，就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铁柱那小子带着哭腔的喊声：“顾大哥！顾大哥！不好了！萧大哥……萧大哥他……”
顾清辞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茶叶差点撒了。他猛地转身，就看到铁柱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上煞白，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了。
“怎么回事？！萧屹怎么了？！”顾清辞一把抓住铁柱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他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瞬间冒出了冷汗。
“萧大哥……萧大哥在后山，为了救二狗子，从坡上滑下去了！摔……摔着了！”铁柱喘着粗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流了好多血！人……人晕过去了！”
顾清辞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没站稳。他用力掐了自己手心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人在哪儿？伤哪儿了？说清楚！”
“就……就在后山那个陡坡下面！我们不敢乱动，怕……怕伤着他！石头跑回来报信，我……我先跑回来了！”铁柱带着哭音说。
“快去请孙老郎中！快！”顾清辞对旁边也吓傻了的李叔吼了一嗓子，自己也顾不上别的，拔腿就往后山跑。他跑得飞快，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心里乱成一团麻，只有一个念头反复冲撞着——萧屹不能有事！绝对不能有事！
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后山那个陡坡时，那里已经围了几个闻讯赶来的村民。萧屹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吓人，右边胳膊和腿上的衣裳都被划破了，露出的伤口血肉模糊，还在往外渗着血，身下的草地染红了一小片。石头和另一个青年正手足无措地守在旁边，急得满头大汗。
“萧屹！萧屹！”顾清辞扑过去，腿一软，直接跪倒在他身边。他颤抖着手，想去碰碰萧屹的脸，又怕弄疼他，手指悬在半空，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他完好的那只手臂上，入手一片冰凉。
“顾大哥，我们……我们没敢动萧大哥……”石头带着哭腔说。
顾清辞深吸一口气，逼回眼底的酸涩。他不能慌，现在谁都能慌，就他不能。他仔细看了看萧屹的伤势，除了胳膊和腿上的外伤，额角也有一块青紫，但呼吸还算平稳。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石头说：“去找几根结实点的木棍，再找些藤蔓来，得快！孙老郎中来之前，咱们得先简单固定一下，不能再挪动了！”
他又脱下自己的外衫，小心地盖在萧屹身上，试图给他一点暖意。看着萧屹毫无生气的样子，顾清辞只觉得心里跟刀绞似的，又疼又慌。他紧紧握着萧屹那只冰凉的手，一遍遍在心里念叨：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咱们的好日子才刚开头啊……
没过多久，孙老郎中被铁柱和李叔连拖带拽地请来了。老头儿一看这场面，也吓了一跳，赶紧蹲下身仔细检查。
“万幸！万幸啊！”孙老郎中检查完，长长舒了口气，“骨头没断，就是摔下来的时候撞到了头，晕过去了，外加这些皮肉伤失血多了点。赶紧，小心点抬回去！”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七手八脚地用临时做的担架，小心翼翼地把萧屹抬回了顾清辞的小院。
王婶早就烧好了热水，准备好了干净的布。孙老郎中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动作麻利。顾清辞就在一旁守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帮着递东西，打下手。看着那狰狞的伤口被清理干净，敷上褐色的药粉，再用白布一层层包好，他悬着的心才稍微落下一点点。
等一切都处理妥当，孙老郎中擦了把汗，对顾清辞说：“放心吧，性命无忧。就是这失血过多，又撞到了头，得好好将养一阵子。我开了方子，按时煎药，伤口别沾水，别乱动，尤其是这条胳膊。”
“多谢孙老！多谢！”顾清辞连声道谢，把孙老郎中送出门，又让铁柱跟着去拿药。
院子里看热闹的村民也被赵里正劝散了。小院里终于安静下来。
顾清辞回到屋里，坐在炕沿上，看着萧屹依旧昏迷的侧脸。药效似乎上来了，他的眉头不再紧紧皱着，呼吸也平稳绵长了许多。顾清辞这才觉得浑身脱力，后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打来温水，用干净的布巾，一点点擦去萧屹脸上、颈间的血污和尘土。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什么珍宝。指尖拂过萧屹紧抿的嘴唇，高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他额角那块青紫上，心里又酸又胀。
这个总是像山一样挡在他前面的人，原来也会受伤，也会倒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清辞点了灯，就坐在炕边守着。药抓回来了，他就在外间的小灶上仔细地煎着，满屋子都是苦涩的药味。
夜里，萧屹发起了低烧，睡得不太安稳，偶尔会无意识地发出几声含糊的呓语。顾清辞一夜没合眼，不停地用湿布巾给他擦拭额头和手心降温，一遍遍换着额头上敷的冷帕子。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萧屹的烧才慢慢退下去，呼吸也变得沉稳起来。顾清辞累得几乎虚脱，趴在炕沿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是被一阵轻微的动静惊醒的。睁开眼，发现天已经大亮了，而炕上的萧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微微侧着头，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带着刚醒时的迷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你醒了？！”顾清辞猛地坐直身子，惊喜交加，声音都带着沙哑，“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头晕吗？”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伸手想去探萧屹的额头，又怕碰到伤口，手停在半空。
萧屹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脸色，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气音。他尝试着想动一下，立刻牵扯到伤口，疼得他闷哼一声，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别动！”顾清辞赶紧按住他没受伤的那边肩膀，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和心疼，“孙老郎中说了，你得静养，不能乱动！”他起身倒了杯温水，小心地扶起萧屹一点，一点点喂他喝下。
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萧屹感觉舒服了些。他靠在顾清辞垫高的被子上，目光扫过自己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胳膊和腿，又落回顾清辞写满担忧的脸上，低声道：“……没事。”
“还没事！”顾清辞一听这话，憋了一晚上的后怕和火气差点冒出来，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流了那么多血，人都晕过去了！这叫没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说不下去了，眼圈有点发红，别开脸，用力眨了眨眼。
萧屹看着他这副样子，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真没事。以后……小心。”
顾清辞转回头，看着他苍白却依旧坚定的脸，心里的火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个干净，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无奈。他叹了口气，重新坐回炕沿上，拿起晾着的药碗：“先把药喝了吧。”
萧屹看着他小心翼翼吹凉汤药的样子，看着他眼下的乌青，感受着嘴里那难以言喻的苦涩滋味，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熨帖着，暖烘烘的。
这次意外的插曲，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荡开的涟漪，让某些原本深藏的东西，悄然浮上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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