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最后一批发往海外的茶叶,南山村像是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大伙儿都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喘匀实呢,地里的活儿就又催上来了。
秋收。
南山村不单有茶,山坳里还有几片薄田,种着些谷子、豆子。往年收成也就将将够自家嚼用,可今年不一样了。村里有了闲钱,顾清辞早就跟赵里正商量着,从外头换了些好粮种,春天就种下去了。如今到了季节,金黄的谷穗沉甸甸地垂着,豆荚也鼓囊囊的,看着就喜人。
这天一大早,赵里正就敲响了村口的老铜钟,铛铛铛的,声音传得老远。
“老少爷们儿!收拾家伙什儿,下地收秋喽!”赵里正站在石碾子上,嗓门洪亮,“今年咱们粮足,过个肥年!都麻利点儿!”
顾清辞和萧屹也早早起来了。顾清辞换上了一身半旧的粗布短打,戴了顶草帽。萧屹依旧是那身利落的墨色衣裳,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
“咱们也去搭把手?”顾清辞问萧屹。他知道萧屹对田里的活儿不算太熟,但力气足。
萧屹点头:“嗯。”
两人扛着镰刀,跟着大伙儿一起往山坳的田里走。路上遇见王婶领着几个妇人,挎着篮子,里面装着凉开水和烙好的饼子。
“顾小哥,萧壮士,你们也下地啊?”王婶笑道,“田里活儿脏,仔细着点衣裳!”
“没事儿,”顾清辞也笑,“活动活动筋骨。王婶你们这是去送饭?”
“可不是嘛!男人们在地里流汗,咱们也得把后勤保障好!”王婶说着,又压低了声音,冲顾清辞眨眨眼,“待会儿啊,我给萧壮士那份饼子里,多夹了两片腊肉!”
顾清辞失笑:“王婶,您这可偏心。”
“萧壮士伤才好嘛!得补补!”王婶理直气壮,说完就笑着走了。
萧屹在一旁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根却又悄悄红了。
到了田里,一片热火朝天。金黄的谷浪在秋风里起伏,男人们挥舞着镰刀,割倒的谷子整齐地码放在身后。铁柱和他爹正较着劲儿,看谁割得快,汗珠子在古铜色的脊背上滚落。
赵里正看见顾清辞和萧屹,连忙招呼:“顾小哥,萧壮士,你们来了!这边,这边谷子长得厚实!”
顾清辞没干过多少农活,动作有些生疏。他学着旁边人的样子,弯下腰,左手拢住一把谷子,右手挥镰。力道没掌握好,差点割到自己脚面。
“小心!”旁边伸过来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手腕。
是萧屹。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割到了顾清辞身边,眉头微蹙:“别急,看准了再下力。”说着,他接过顾清辞手里的镰刀,示范了一下,“这样,手腕带力,贴着地皮。”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唰唰几下,一小片谷子就整齐地倒下了。
顾清辞看得认真,重新接过镰刀,按着他的法子试了试,果然顺手多了。“还是你有办法。”
萧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割着身旁的谷子,速度不快,但极其稳当,割下来的谷茬齐整,谷穗也掉得少。
顾清辞在他旁边,慢慢地跟着学。阳光晒在背上,有些灼热,汗水很快湿透了衣衫。但他心里却有种奇异的踏实感。听着周围村民们吆喝说笑的声音,闻着泥土和成熟谷物的芬芳,看着身边这个人沉稳的身影,他觉得,这种脚踩在土地上的劳作,虽然辛苦,却让人心里格外充实。
割了一阵,王婶她们送饭来了。在地头树荫下铺开布,摆上烙饼、咸菜、凉开水。男人们暂时放下镰刀,围坐过来,边吃边聊。
“今年这谷子,穗头真足!”
“豆荚也鼓!指定能多打几斗!”
“多亏了顾小哥和里正叔,换了好种子!”
顾清辞被夸得不好意思,连忙摆手:“是大家侍弄得好,风调雨顺。”
萧屹坐在他旁边,默默吃着饼。王婶果然给他那份饼子特别厚实,里面夹的腊肉片油汪汪的。他吃得很慢,很仔细。
铁柱凑过来,蹲在萧屹对面,嘿嘿笑着:“萧大哥,你割谷子的架势真帅!跟练武似的!教教俺呗?”
萧屹看了他一眼,咽下嘴里的食物,才说:“手腕稳,腰发力。”
铁柱挠挠头:“就……就这么简单?”
“练。”萧屹吐出最后一个字,就不再理他,低头继续吃饼。
铁柱被他噎得没话说,只好转向顾清辞:“顾大哥,你说萧大哥是不是嫌弃俺笨?”
顾清辞忍着笑:“他不是嫌弃你,他就这性子。你自己多琢磨琢磨,看看他怎么用劲的。”
休息够了,大家又继续干活。有了上午的经验,顾清辞下午顺手多了。萧屹依旧在他旁边不远不近的地方,时不时看他一眼,见他动作稳当了,才转开视线。
太阳西斜的时候,一大片谷子终于割完了。金色的谷捆堆成了一个个小山。大伙儿虽然累,但脸上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明天打谷!”赵里正抹了把汗,声音依旧洪亮,“都早点来!趁着日头好,赶紧把粮食收进仓!”
回去的路上,顾清辞觉得腰有点酸,胳膊也沉。萧屹走在他身边,见他时不时揉一下后腰,便伸手把他肩上扛着的、装着他们自己那份谷穗的布袋接了过去。
“哎,我自己来。”顾清辞想拿回来。
“不重。”萧屹躲开他的手,单手提着布袋,步履依旧稳健。
顾清辞看着他轻松的样子,再看看自己酸软的胳膊,只好放弃。他凑近了些,低声问:“你不累?”
萧屹侧头看了他一眼,昏黄的暮色里,他的眼神有些深:“以前……更累。”
顾清辞心里微微一疼。他知道萧屹说的是什么。那些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比这农活的累,不知要残酷多少倍。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又往萧屹身边靠近了些。
回到小院,王婶已经烧好了热水。两人简单冲洗了一下,换了干净衣服,才觉得活过来了。
晚饭是王婶送来的,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豆角焖面,还有一碟新腌的脆萝卜。累了一天,吃起来格外香。
吃完饭,顾清辞坐在院里的小凳上,不太想动。萧屹收拾了碗筷,又打了盆热水过来,放在他脚边。
“泡泡脚,解乏。”他说。
顾清辞心里一暖,也没推辞,脱了鞋袜,把脚浸进温热的水里。舒服得他叹了口气。
萧屹也搬了个小凳,坐在他对面,学着他的样子,把脚放进盆里。两人脚挨着脚,盆里的水微微荡漾。
夜色渐浓,星星一颗一颗亮起来。院子里安静极了,只有秋虫细细的鸣叫。
“等秋收完了,”顾清辞看着星空,轻声说,“咱们也该准备过冬了。得看看炭够不够,粮食得晾晒入仓,还有茶园那边,越冬的肥也得提前备下……”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了含糊的咕哝。累劲儿上来了,眼皮开始打架。
萧屹看着他脑袋一点一点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轻轻碰了碰顾清辞的膝盖:“进屋睡。”
“嗯……”顾清辞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想站起来,脚却软了一下。
萧屹伸手扶住他,几乎是半架着,把他搀进了屋,安置在炕上。又回身出去倒了洗脚水,收拾好院子,才吹了灯,在外间自己的地铺上躺下。
里间很快传来顾清辞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萧屹在黑暗里睁着眼,听着那声音,感受着身体残留的、劳作后的轻微酸痛,心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满足。
这种劳累,是踏实的,是有盼头的。是为了收获,为了粮食满仓,为了身边的人能睡个安稳觉。
和以前那种时刻警惕、不知明日生死的“累”,天壤之别。
他翻了个身,面朝着里间方向,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秋忙的日子还长,但有人并肩,便不觉得苦。这脚踏实地的烟火人间,才是最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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