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带回的佳音，像一阵畅快的春风吹遍了南山村的每个角落，连日来笼罩在村子上空那层若有若无的担忧薄雾，被这风彻底吹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扬眉吐气的振奋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工坊里的号子声更响亮了，茶园里劳作的谈笑声也更畅快了，连那新垦坡地上的泥土，仿佛都带着一股子欢欣的劲儿。
顾清辞的心，也像被这春风涤荡过一般，变得格外澄澈明亮。他依旧每日忙碌，但眉宇间那抹不易察觉的轻蹙已彻底舒展，步履也愈发从容稳健。他开始着手规划那笔即将到手的海外货款的使用——一部分要投入到新园的扩张和茶苗培育上，一部分要用来改善工坊的条件，添置些更趁手的工具，或许，还能给村里那条一到雨天就泥泞不堪的主路铺上青石板……
日子在有条不紊的期盼中又过去了几天。算算时间，萧屹和铁柱他们，也该从明州返程了。
这天傍晚，晚霞烧得正艳，将半边天空渲染得瑰丽绚烂。顾清辞刚和赵里正议完事，送他出了院门，正准备转身回屋，就听见村口方向传来一阵异常熟悉而又令人心潮澎湃的马蹄声，嘚嘚作响，清脆有力，由远及近，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几乎是同时，村里像是被这马蹄声点燃了，各处都响起了兴奋的呼喊和杂乱的脚步声。
“回来了！是萧壮士和铁柱他们回来了！”
“快！快去村口！”
顾清辞站在原地，只觉得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根，让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立刻奔出去的冲动，理了理微皱的衣袍，这才迈步朝村口走去。步伐看似平稳，速度却比平时快了不少。
等他走到村口时，古槐下已经聚满了闻讯赶来的村民，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暮色中，几骑身影正沿着蜿蜒的山道疾驰而来，为首那人，身姿挺拔如松，跨坐在骏马之上，不是萧屹又是谁？他身后跟着同样兴奋的铁柱和另外两名青年。
“萧大哥！铁柱哥！”石头和其他年轻人早已按捺不住，欢呼着迎了上去。
马队在村口停下，萧屹利落地翻身下马，他的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第一时间便精准地落在了站在人群后方、正静静望着他的顾清辞身上。四目相对，无需言语，一路风尘仿佛都在那沉静而专注的凝视中消散殆尽。萧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唇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一闪而过。
铁柱可没这么含蓄，他几乎是跳下马的，一把抱住冲过来的石头，又冲着围上来的乡亲们咧开大嘴笑着：“回来了！俺们回来了！大伙儿都好着呢！”
“路上辛苦了吧？”
“快说说，那大海船啥样？”
“番邦人到底咋喝茶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着，簇拥着萧屹和铁柱他们往村里走。
顾清辞这才走上前，目光与萧屹再次交汇，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简单的问候：“一路可还顺利？”
萧屹看着他，点了点头，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平稳：“顺利。”他顿了顿，补充道，“一切按计划。”
铁柱在一旁抢着说道：“顾大哥，你可没看见，那陈海商送我们上船……哦不，是送我们离开码头的时候，客气得不得了！说咱们的茶到了东瀛，指定能大受欢迎，还约好了下次船回来，要跟咱们订更多的货呢！”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欢呼。
回到顾清辞的小院，王婶和几个妇人早已手脚麻利地备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和洗脸水。萧屹和铁柱几人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被按在桌旁。
“先吃饭，先吃饭！有啥话，吃饱了慢慢说！”王婶一边给众人盛饭，一边乐呵呵地说。
饭桌上，气氛热烈。铁柱和另外两个青年成了绝对的主角，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在明州港的见闻。
“那港口可真大！停的船跟小山似的，桅杆多得都数不过来！”
“番邦人穿的衣裳跟咱们真不一样，说话也叽里咕噜听不懂！”
“陈海商带我们去看他的货船，好家伙，里面能装那么多东西！”
萧屹大多时候沉默地吃着饭，只在铁柱说得过于夸张时，才简短地纠正一两句。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对面的顾清辞身上，见他听得认真，唇角带着清浅的笑意，眼神温和，自己的心便也跟着安定下来。
饭后，撤去碗筷，换上清茶。赵里正和几位村老也过来了，小院再次坐得满满当当。热闹的讲述告一段落，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萧屹身上，等着他更详细、更核心的汇报。
萧屹从怀中取出一个厚厚的、封缄严实的布袋，推到顾清辞面前。“货款，银票，都在里面。陈海商结得很痛快。”他的话语依旧简洁。
顾清辞接过，入手沉甸甸的，不仅是银票的重量，更是这第一步成功的分量。他没有立刻打开查看，而是放在一旁，信任地点点头。
萧屹这才开始更系统地叙述：“陈海商确是大商户，在明州港根基颇深，主要跑东瀛和琉球航线。他对咱们的茶评价很高，尤其看重‘岩韵’的独特性。包装，他亲自查验过，确认无损，很满意。”他顿了顿，看向顾清辞，“他提出，希望建立长期合作，下次他的船队返回，预计在三个月后，希望能将采购量翻一番。具体品类和数量，可由我们定，价格按此次约定，可略微上浮。”
翻一番！众人听得屏息，随即爆发出低低的惊叹。这意味着南山茶的海外销路，算是初步打开了！
“另外，”萧屹继续道，“他希望能得到更多关于南山茶、关于制茶工艺的介绍，译成番文，有助于在那边推介。还有，他询问我们是否可以考虑，针对海外口味，适当调整……比如，制作一些口感稍柔和、或者带有其他香型的茶品，作为补充。”
顾清辞认真地听着，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沉思片刻后，开口道：“长期合作是好事，数量增加也在我们产能可承受的范围内。至于调整口味……”他微微蹙眉，随即又舒展开，语气坚定，“核心的‘岩韵’和‘岁寒’风味不能变，这是根本。但开发一些新的、适合海外口味的品类，作为尝试和补充，未尝不可。这件事，可以慢慢琢磨。”
萧屹点了点头，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决定。
“好！好啊！”赵里正抚掌大笑，“咱们南山茶，这回是真的走出去了！往后啊，咱们得更加把劲儿，可不能砸了这好不容易挣来的招牌！”
“对！里正叔说得对！”众人纷纷附和，脸上充满了干劲儿和对未来的信心。
夜色渐深，众人怀着满心的喜悦和憧憬渐渐散去。小院里重归宁静，只剩下顾清辞和萧屹二人。
月光如水，洒在院中，将那新架的葡萄藤照得轮廓分明。
顾清辞这才拿起那个布袋，却没有急着看里面的银票，而是抬头，看着站在月光下的萧屹，轻声道：“这一趟，辛苦你了。”
萧屹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深邃的眸子里映着清辉，也映着他的身影。“份内之事。”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你守好了家。”
简单的话语，却道尽了彼此的分工与信任。他开拓前路，他稳固后方，他们一直是如此。
顾清辞心中暖流涌动，唇边漾开一抹清浅而真实的笑容。他望着眼前风尘仆仆却目光坚定的男人，又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布袋，再望向远处在月色下静谧而充满生机的南山。
归程已至，新的征程，也即将开始。而这路，他们必将携手，走得更加稳健，更加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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