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屹这伤，养得他浑身不得劲。头几天是疼，后来疼劲儿过去了，就是痒，伤口结痂的地方像有无数小虫子在爬，挠又挠不得，只能硬忍着。更难受的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看着顾清辞忙得脚不沾地，自己却只能像个废人一样躺在炕上，这比挨刀子还让他憋屈。
顾清辞倒是把“看护”这活儿干得越来越顺手了。煎药、喂饭、擦洗、换药，甚至帮着解决内急，从一开始的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到后来的面不改色、动作自然，仿佛天生就该他做这些似的。只有偶尔在给萧屹擦拭后背，指尖触碰到那些新旧交错的陈旧伤疤时，他的手会几不可察地停顿一下，心里像是被细针扎过，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知道萧屹难受，不只是身体上的。这人就像习惯了搏击长空的鹰，突然被折了翅膀关在笼子里，那份焦躁和隐忍，全都写在紧抿的嘴角和偶尔望向窗外的深沉目光里。
“工坊那边你不用操心，李叔盯着呢，这批‘天字岩韵’火候把握得极好。”顾清辞一边给萧屹的左手指甲修剪磨平，一边说着外面的情况，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新坡地的茶苗也都缓过劲儿了，长势不错，铁柱他们伺候得精心。”
萧屹“嗯”了一声，目光落在顾清辞低垂的眼睫上。暖黄的灯光给他清瘦的侧脸镀了层柔光，看着比平时更……顺眼。萧屹脑子里冒出这个词，自己都觉得有点别扭，赶紧移开视线，闷声道：“你……别太累。”
顾清辞闻言，修剪的动作停了一下，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惊讶，随即漾开一丝浅浅的笑意：“我没事。只要你赶紧好起来，比什么都强。”
这话说得自然，却像颗小石子投入萧屹心湖，荡开一圈柔软的涟漪。他喉结动了动，没再说话。
夜里，顾清辞就在炕边打了个地铺，方便随时起身照看。萧屹睡得不踏实，有时候伤口疼，有时候做噩梦，惊醒时总能看到顾清辞立刻坐起身，探过头来，低声问：“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那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满是关切。
有一次，萧屹梦见些血腥的旧事，挣扎着醒来，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涔涔。顾清辞立刻点亮油灯，凑过来，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惊魂未定的眼神，什么也没问，只是拧了热布巾，仔细地给他擦去额头的冷汗，又倒了温水喂他喝下。
“没事了，做梦而已。”顾清辞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在这儿呢。”
萧屹看着他被灯光照亮的脸庞，那双总是清澈沉静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梦里那些冰冷的杀戮和背叛似乎都被这温暖的注视驱散了。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惊悸已经褪去，只余下深深的动容。他伸出左手，摸索着，碰到了顾清辞放在炕沿的手，然后，轻轻地，却是坚定地握住了。
顾清辞的手微微一颤，没有抽回，反而翻转手掌，与他十指相扣。掌心相贴的温度，驱散了夜里的凉意，也熨平了彼此心底的不安。
“睡吧，我守着。”顾清辞低声说。
萧屹看着他，点了点头，重新躺好，却依旧没有松开手。顾清辞也就任由他握着，重新吹熄了灯，在黑暗中，感受着从对方掌心传来的、沉稳的脉搏和令人心安的温度。
这份无声的依靠，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在顾清辞精心的照料下，萧屹的伤恢复得很快。孙老郎中再来复诊时，摸着胡子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年轻人底子好，恢复得快。这条伤腿可以试着慢慢用力了，胳膊还得再养养，千万别提重物。”
能下地了！这对萧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他第一次在顾清辞的搀扶下，拄着临时削的木棍，颤巍巍地站在地上时，虽然右腿还使不上大力气，伤口也隐隐作痛，但那种重新“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连带着多日来眉宇间的阴郁都散去了不少。
顾清辞看着他脸上那几乎可以说是“如释重负”的表情，也忍不住笑了：“看把你急的。慢点走，别逞强。”
萧屹尝试着，在顾清辞的支撑下，在小院里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动。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院子里那几株小桂花树苗又抽了新芽，绿油油的，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王婶来送饭，看到萧屹能下地了，高兴得直念佛：“哎哟！可算是能走动了！萧壮士你是不知道，你躺着的这些天，可把顾小哥累坏了！”
萧屹闻言，看向身旁扶着他的顾清辞，目光深沉。顾清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脸：“王婶，您快别说了。”
王婶哈哈一笑，把饭菜摆好，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能稍微活动之后，萧屹就不再满足于只在屋里待着了。他让顾清辞把矮桌搬到院子里，就坐在屋檐下，看着顾清辞忙活，或者用还能活动的左手，帮着拣拣茶叶，做些极其简单的、不需要右臂用力的活儿。
虽然动作笨拙，效率也低，但他总算觉得自己不是完全无用的了。顾清辞也不拦着他，由着他做，只是时不时提醒一句：“慢点，别着急。”
有时候，顾清辞在院子里晾晒药材或者整理茶具，萧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看着顾清辞清瘦却挺拔的身影在阳光下忙碌，看着他那双写字、泡茶、打理琐事都无比灵巧的手，看着他偶尔回过头，对自己露出的那个带着询问和关切的眼神……
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而温暖的感觉，在萧屹心里悄然生根，发芽。这种被人细致照顾、被人真心牵挂、被人当做“依靠”的感觉，是他前半生颠沛流离、刀口舔血的日子里，从未敢奢望过的。
他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他这个人，原本像是无根的浮萍。可现在，他好像……真的在这里扎下根了。不是因为这片南山的土地，而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这天傍晚，夕阳把天边染成了橘红色。顾清辞扶着萧屹在院子里慢慢走了几圈，然后两人就坐在屋檐下的矮凳上休息。
“等你好利索了，咱们去后山看看那几棵野桂花树吧？”顾清辞望着远山，忽然说道，“算着日子，再过一两个月，就该开花了。今年的‘桂花岁寒’，我想着能不能做得更好些。”
“好。”萧屹应道。他看着顾清辞被晚霞勾勒出柔和光晕的侧脸，心里默默地想，别说去看桂花树，就是你想去天涯海角，只要我能动，也陪你去。
伤总会好的，日子还长。而有这个人在身边，无论是风雨还是坦途，他似乎都有了走下去的勇气和……期待。
这种彼此依靠、互相支撑的日子，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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