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最后一批货，村里那股紧绷着的弦儿总算是松了下来。可这人啊，闲下来反倒更容易胡思乱想。顾清辞这几天就老琢磨着事儿，连吃饭都有些走神。
这天晌午，两人在小院里吃饭。王婶送来的韭菜盒子还冒着热气，配着一碟新腌的糖蒜，简单却香得很。
“想什么呢？”萧屹夹了个韭菜盒子放他碗里，“饭都凉了。”
顾清辞回过神来，咬了一口，韭菜的鲜香混着鸡蛋的滑嫩在嘴里散开。“唔……就是在想，咱们这茶叶生意，下一步该怎么走。”
“不是稳了？”萧屹问得直接。在他看来，生意稳稳当当的，够吃够用，还能攒下些，这就是顶好的了。
“是稳了。”顾清辞点点头，“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陈海商那边路子是打开了，海外市场看着也大，但咱们产量就这些。要是再来几个像陈海商这样的大客户，咱们接还是不接？接了，做不出来；不接，白白放走机会。”
他说着，又夹了块糖蒜。脆生生的，甜中带酸，很开胃。“再说了，咱们现在全靠新快地和老茶园那点茶树。茶树长得慢，真要扩大规模，没个三五年见不着成效。这期间要是出点什么岔子……”
他没往下说，但萧屹听明白了。
“你想扩地？”萧屹问。
“想是想。”顾清辞叹了口气，“可咱们南山村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能种茶的好地，差不多都让咱们用上了。再往外，要么是石头坡，要么是别人家的地。”
萧屹沉默地吃着饭，等顾清辞说完，才开口：“后山。”
“后山？”顾清辞一愣，“后山那片坡地？那不是……”
“石头多，土层薄。”萧屹接话，“但向阳，通风。能种。”
他说得简单，顾清辞却听出了意思——后山条件不好，但不是不能种，只是费工夫。
“那得多大的工程……”顾清辞想象了一下，要清理石头，要运土改良，还得引水，“而且那是村里的公山，咱们想用，得跟赵里正和村里人商量。”
“嗯。”萧屹应了一声，像是早就想到了，“不急，想想。”
顾清辞看着他，忽然笑了：“你倒是比我还敢想。”
萧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想做的，我就想办法。
吃完饭，顾清辞收拾碗筷，萧屹去劈柴。斧头砍在木头上，发出有节奏的“梆梆”声。顾清辞在灶台边刷碗，听着那声音，心里渐渐踏实下来。
是啊，急什么。路要一步一步走，事儿要一件一件办。
下午，两人一起去赵里正家。赵里正正在院子里编竹筐，见他们来，笑呵呵地放下手里的活儿：“顾小哥，萧壮士，来来来，坐！正好我这儿有新炒的南瓜子！”
三人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嗑着南瓜子，晒着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顾清辞把想扩种茶园的念头说了，也提了后山的难处。
赵里正捻着胡子，半天没吭声。南瓜子在他手里转了几圈，才开口：“后山那块地啊……早年也有人想过开荒种点啥，可那石头，嘿，比庄稼还多。后来就没人提了。”
他看向顾清辞：“顾小哥，你是读书人，脑子活。你说说，那地，真能种茶？”
“土质是差了些，但茶树不比庄稼，它根系深，耐贫瘠。”顾清辞解释，“只要能把石头清一清，土层稍微垫厚点，再施足底肥，应该能长。就是前期投入大，见效慢。”
“投入大……”赵里正沉吟着，“要多少人工？多少肥料？”
顾清辞心里算了算：“要是只开十亩左右，得七八个壮劳力干上一个月。肥料嘛……咱们现在有茶渣、草木灰，再加上从镇上买些豆饼、骨粉，应该够。就是这人工……”
“人工好说！”赵里正一拍大腿，“眼下秋收完了，正是农闲！村里多少后生闲着没事干，正好让他们动弹动弹！工钱嘛……你看着给，管饭就成！”
他说得爽快，顾清辞心里却清楚，这是赵里正又在变着法儿帮他——也是帮村里人找个冬闲时的进项。
“那这地……”顾清辞问。
“公山，村里说了算！”赵里正挺直腰板，“我做主，先划二十亩给你们用！只要真能种出茶来，往后咱们村就又多一条活路！”
事情比想象中顺利。顾清辞心里高兴，又有些压力——二十亩，不是个小数目。
从赵里正家出来，萧屹忽然说：“石头，我来。”
顾清辞扭头看他：“那么多石头，你一个人怎么行？”
“不止我。”萧屹道，“铁柱，还有那几个后生，力气够。”
他顿了顿，又说：“炸。”
顾清辞脚下一绊，差点摔着：“炸、炸什么？”
“石头。”萧屹说得平静，“大石，炸开，好搬。”
顾清辞这才想起来，萧屹以前是暗卫，这些……他恐怕真会。可火药是管制之物，寻常百姓哪能随便用？
“这……能行吗？官府那边……”顾清辞有些担心。
“硝土，村里有。”萧屹显然已经想过，“木炭，咱们有。硫磺……镇上药铺能买到少量，就说配药。”
他说得轻描淡写，顾清辞却听得心惊肉跳。可转念一想，要真靠人力一块块撬石头，那得撬到猴年马月去？
“得小心。”顾清辞最终只说了这三个字。
“嗯。”萧屹点头，“我懂。”
两人往回走，路上碰见铁柱正帮着他娘晾萝卜干。看见他们，铁柱蹭地跑过来：“顾大哥！萧大哥！听说咱们要开后山？算我一个！我力气大！”
顾清辞笑了：“少不了你。不过这次可不是光有力气就行，得听指挥，特别是用火药的时候。”
“火药？！”铁柱眼睛瞪得溜圆，“萧大哥，你还会弄那个？”
萧屹看了他一眼：“想学？”
“想想想！”铁柱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先搬石头。”萧屹说完，径直往前走。
铁柱挠挠头，小声问顾清辞：“顾大哥，萧大哥这是答应教我了？”
顾清辞忍着笑：“你好好表现，说不定。”
回到小院，顾清辞拿出纸笔，开始规划后山那片地。哪里先动工，哪里留出走路，哪里要修简易的水渠……他画得认真，萧屹就坐在对面，看着他画。
“这里，”萧屹忽然伸手，指着图纸上一处，“坡陡，碎石多。先炸这里，清出来的石头能垫那边低洼处。”
顾清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有道理。“你什么时候去看了？”
“前天。”萧屹说，“砍柴时，顺路。”
顾清辞心里一暖。这人总是这样，话不多，可该想的该做的，一点没落下。
“那咱们得先准备起来。”顾清辞放下笔，“硝土、硫磺这些，我去镇上买。工棚、工具，也得提前备好。还有吃饭的事儿——二十个人干活，光靠王婶可忙不过来。”
“各家轮着送。”萧屹说，“村里规矩。”
这倒是。村里有什么大工程，向来是各家出人出力，饭食也是轮流管。这样公平，也不累着一家。
正商量着，王婶端着个簸箕来了，里面是刚炒好的栗子，油亮油亮的。
“来来来，趁热吃！”王婶把簸箕放石桌上，“听说你们要开后山？这可是大事儿！村里都传开了，大伙儿都说，跟着顾小哥和萧壮士干，准没错！”
顾清辞剥着栗子，苦笑道：“王婶，这事儿成不成还两说呢，别把话说太满。”
“肯定成！”王婶斩钉截铁，“你们俩办事儿，什么时候失手过？再说了，后山那地荒着也是荒着，开出来种茶，那是给子孙后代留产业！这理儿，大伙儿都懂！”
她说着，又看向萧屹：“萧壮士，听说你要用火药？可得小心啊！我让我家那口子去帮你，他年轻时在矿上干过，懂点这个。”
萧屹点点头：“多谢。”
王婶笑眯眯的：“谢啥！都是自家人！”她说完，风风火火地又走了，说是要去跟其他几家商量轮着做饭的事儿。
顾清辞吃着栗子，心里暖烘烘的。这就是村里人的好处——实在，肯干，认准了你，就全心全意地支持。
“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咱们是不是得去跟沈先生说一声？他见多识广，说不定能给点建议。”
沈先生是镇上学堂的先生，也是顾清辞在本地认识的少数能聊得来的读书人。虽无功名，但学识渊博，为人也正派。
“明天去。”萧屹说。
“嗯。”顾清辞点头，“顺便把孙老郎中要的草药给他捎去，他上次说缺几味药。”
夜里，顾清辞又对着图纸琢磨了半天。萧屹洗漱完进来，见他还在灯下写写画画，便走过去，伸手抽走了他手里的笔。
“该睡了。”萧屹说。
顾清辞抬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这就睡。就是总觉得哪里没想周全……”
“明天再想。”萧屹语气不容商量，“灯耗眼。”
顾清辞只好起身。洗漱完躺下，却还是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后山的地形、石头的分布、茶苗的间距……
“萧屹，”他轻声唤道，“你睡了吗？”
外间传来萧屹低沉的声音：“没。”
“你说，咱们这事儿，能成吗？”
隔了一会儿，萧屹才回答：“事在人为。”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像定心丸。顾清辞笑了，是啊，事在人为。他们从一无所有走到今天，靠的不就是这股劲儿吗？
“睡吧。”萧屹又说。
“嗯。”顾清辞闭上眼，这次真的有了睡意。
窗外月色正好，清清亮亮地照进屋里。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很快又安静下去。
南山村的夜，总是这样，宁静，踏实。
而新的日子，就像后山那些即将被移开的石头一样，虽然眼下还堵着路，可只要肯动手，总能一点点挪开，露出底下肥沃的土壤，和充满希望的未来。
顾清辞想着想着，终于沉沉睡去。外间，萧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明天，还有好多事儿要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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