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将废弃厂区彻底吞没。没有月光，只有远处城市边缘偶尔腾起的、不知缘由的暗红色火光，在天际线上短暂地涂抹一下，反而衬得近处更加黑暗。
办公楼六层的办公室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极远处隐约传来的、非人的嗥叫。
周明蜷缩在墙角，裹着一件从办公室里翻出来的、带着霉味的旧窗帘，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他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剥皮者那没有皮肤的血色身躯和旋转的漆黑眼窝。李信则靠坐在窗下的墙壁阴影里，闭着眼睛，但周明知道他没睡。那把砍刀就平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上，刃口在绝对的黑暗中，似乎也敛着一丝冰冷的微光。
时间在恐惧和等待中缓慢爬行。
下半夜，气温降得更低，潮湿的寒意透过墙壁渗进来，钻入骨髓。
李信忽然睁开了眼睛。黑暗中，他的瞳孔似乎适应了这极致的黑，泛着一点野兽般的幽光。
他无声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和伤口而有些僵硬的身体。左臂的灼伤依旧传来阵阵闷痛，后背和肩膀的伤口也绷得很紧。
“走了。”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却让周明猛地一颤。
“现……现在？”周明的声音带着睡意和恐惧交织的沙哑。
李信没有回答，已经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砍刀，并将那把沾染了剥皮者黑血的匕首插回腰后。他走到门口，侧耳倾听了一下走廊外的动静，然后轻轻拉开了门。
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和腐败气息的空气涌了进来。
周明不敢再多问，慌忙扯掉身上的窗帘，背起那个沉重的工具包，踉跄着跟上。工具包里的金属零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李信回头，冰冷的目光扫过工具包。
周明吓得立刻用手死死捂住包，连呼吸都屏住了。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沿着楼梯向下。每一步都落在实处，避开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杂物。
没有从正门离开办公楼。李信带着周明从二楼一间窗户破损的卫生间爬出，沿着外墙一道狭窄的、用于检修的金属平台，滑落到地面，落入一片齐腰深的、干枯发黑的杂草丛中。
这样能最大程度避开正门区域可能存在的监视。
趴在冰冷的草丛里，李信再次确认方向。他的目标，是位于核心厂区东南角，那个依托在一个废弃冷却水塔基座旁的“银眼”节点。那是四个节点中，位置相对最孤立，距离蓝色铁门最远，并且周围掩体较多的一个。
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周明跟上，然后率先匍匐前进，利用杂草、废弃的管道和低矮的混凝土基础作为掩护，向着目标节点缓缓靠近。
夜晚的厂区并非死寂。风声掠过空旷地带和破损管道的呜咽，某种小型啮齿动物在垃圾堆里穿梭的悉索声，还有……那些怪物移动时，特有的、拖沓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喉咙里压抑的低吼，都构成了背景音。
李信像是最有耐心的猎人，听觉和视觉发挥到极致，避开所有巡逻的轨迹，绕开可能存在危险的区域。他的动作缓慢而稳定，与周围的黑暗和环境几乎融为一体。
周明跟在他身后，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汗水浸湿了内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看着前方李信那在微弱天光下模糊却坚定的背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恐惧、依赖，还有一丝被这冰冷决绝所感染的、微弱的热流。
半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抵达了预定的潜伏位置——一堆锈蚀的、曾经用于过滤的金属筛网后面，距离那个水塔基座节点不到三十米。
李信缓缓探出头，观察着目标。
那个“银眼”怪物背对着他们，蹲在水塔基座一个凹陷的阴影里。它穿着破烂的工装，身材在“银眼”中属于中等，但肌肉线条贲张，充满了力量感。它额头上的银色标记，在黑暗中稳定地散发着微弱的辉光，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带着一种不祥的美感。
它似乎处于一种半休眠的状态，灰白色的眼睛茫然地注视着前方的黑暗，只有喉咙里偶尔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但它身体的姿态依旧保持着警惕，一只手异化成的利爪无意识地抓挠着身下的混凝土，留下浅浅的白痕。
三十米。中间是一片相对开阔的、铺着碎石的地带。
李信缩回头，靠在冰冷的金属筛网上，闭上眼睛，最后一遍在脑海中模拟行动步骤。
一击必杀。不能发出太大动静。必须在其他节点和巡逻怪物反应过来之前，远遁千里。
他睁开眼，看向身旁脸色惨白、呼吸急促的周明。
“在这里等着。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出来，不要出声。”李信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钢铁般的命令意味，“如果……我回不来，你自己想办法活下去。”
周明猛地抓住李信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眼中充满了惊恐和哀求，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信冷漠地掰开他的手指，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安慰。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将身体状态调整到最佳。
然后，他动了。
没有预兆，如同鬼魅融入了更深的黑暗。
他没有直接冲向目标，而是利用筛网堆的阴影，向侧后方迂回，绕了一个小弧线，从目标节点的侧后方接近。
他的脚步轻盈得如同猫科动物，踩在碎石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压得极低，几乎贴地而行。砍刀反握在右手，刃口朝向内侧，避免反光。
二十米。
十五米。
他能更清晰地看到那个“银眼”怪物额头上标记散发的微光，甚至能闻到它身上传来的、与其他怪物略有不同的、带着一丝微弱的、类似臭氧的味道。
十米。
目标依旧保持着半休眠的姿势，没有任何察觉。
李信的心脏平稳地跳动着，所有的杂念都被排除，只剩下目标、距离、角度、力量的计算。
五米！
就是现在！
他双腿猛地蹬地，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释放！整个人化作一道离弦之箭，爆发出全部的速度，无声无息地扑向目标的侧后方！
没有呐喊，没有风声，只有极限速度带起的微弱气流！
那“银眼”怪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半休眠的状态猛地惊醒，灰白色的眼睛骤然转动，想要回头！
但太晚了！
李信的身影已经如同死神般贴了上来！反握的砍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几乎融入夜色的弧线，目标直指——怪物相对脆弱的脖颈与头颅连接处！
没有劈砍，而是精准无比的、如同外科手术般的切割与突刺！
“噗！”
一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利刃切入血肉与骨骼的闷响。
怪物的头颅猛地向侧面歪折到一个诡异的角度，喉咙里刚要涌出的嘶吼被硬生生切断，变成了一声短促而怪异的“咯”声。
它额头上的银色标记，光芒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随即——彻底熄灭！
庞大的身躯僵硬了一瞬，然后软软地向前倾倒。
李信左手早已探出，在怪物倒地之前，猛地托住了它的腋下，将其缓缓放倒在地，没有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整个过程，从暴起到目标毙命，不过两秒。干净，利落，悄无声息。
他半跪在尸体旁，警惕地扫视四周。
远处的其他三个节点，光芒依旧稳定。空地上的巡逻怪物，似乎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只有风声依旧。
成功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
但就在这口气尚未完全吐出的瞬间——
“嗡——！！！”
一声远比之前听到的更加尖锐、更加急促、充满了暴怒与警示意味的嗡鸣，猛地从蓝色铁门后的深处炸响！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厂区！
几乎在嗡鸣响起的同一时间！
另外三个方向上的“银眼”节点，它们身上的标记光芒骤然变得刺目！不再是稳定的呼吸般明灭，而是如同警报灯般疯狂闪烁！
“吼——！！！”
“嗬嗬嗬——！！！”
空地中央，所有巡逻的普通怪物，如同被同时注入了狂暴药剂，眼睛瞬间变得赤红，齐刷刷地转向李信所在的方向，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充满了极致愤怒的咆哮！
它们……被惊动了！
不是通过声音，不是通过视觉！
是通过那个被破坏的节点！那个“主人”，感知到了某个能量节点的消失！
李信脸色一变！
没有丝毫犹豫，他甚至来不及去检查那具尸体是否有其他异常，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朝着周明藏身的筛网堆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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