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艰难地穿透体育馆顶棚的裂缝，在c区污浊的空气里投下几道苍白的光柱。然而，一股不同寻常的躁动，却如同投入静潭的石子，涟漪正迅速扩散。
资源与人力调配处的蓝色制服干事，竟然真的推着几辆吱呀作响的板车，在两名持枪治安队员（神色颇为僵硬）的“护送”下，穿过看台区与c区之间的隔离带，将一批用简陋麻袋和塑料布包裹的物资，送到了c区临时营地的空地上！
板车上堆着成袋的、明显是陈化粮的粗粝谷物，几箱颜色可疑、贴着模糊标签的罐头，还有少量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瓶装水。数量不多，甚至不足以让c区每人分到一天的口粮，但这是第一次，委员会的人将东西“送”到c区，而不是让c区的人排队去领，还经常领不到足额。
更重要的是，跟来的王干事（脸色比昨天更加难看）当着不少围观c区居民的面，扯着嗓子宣读了一份新的“临时管理通知”。大意是：鉴于c区特殊情况，为维持稳定，委员会“特准”c区在遵守基本法规的前提下，实行有限的“区域自治”，由李信负责协调内部事务。外出搜寻需提前报备大致方向和人数，所得物资需上交三成作为“公共储备和管理费用”，其余可由c区自行处置。同时，c区的基本配给将“尽力保障按时足额发放”云云。
通知读得磕磕绊绊，王干事额头上全是汗，眼神躲闪，不敢看人群前方抱臂而立的李信。
宣读完毕，王干事几乎是逃也似的带着人和空板车离开了，留下那堆物资和一群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巨大嘈杂声的c区民众。
“真的……真的送来了？”
“听见了吗？咱们自己找到的东西，能留七成！”
“李信……信哥他真的办到了？”
“委员会那帮吸血鬼转性了？”
怀疑、惊讶、狂喜、茫然……各种情绪在人群中交织、沸腾。许多人涌向那堆物资，却又不敢上前，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又看向李信。
李信示意老疤带人清点接收物资，自己则站到了一处稍高的台阶上。
喧闹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东西不多，但这是个开始。”李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规矩，我和委员会谈了。他们答应了这些条件。但大家要明白，东西不是他们施舍的，是我们自己争取来的！今天他们能把东西送来，是因为我们昨天出去了，是因为我们证明了自己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或犹疑的脸：“这三成上交，我知道有人会觉得心疼。但这就是代价，换取我们相对自主活动的空间，换取他们暂时不来明面上找麻烦的代价。想要更多，想要更好的，靠等、靠抢都没用，只能靠我们自己走出去，用命去拼！”
“七成！我们能拿七成！”瘦猴激动地喊了一嗓子，“以前黑鼠在的时候，找到东西全归他，咱们连口汤都喝不上！跟着信哥干！”
“对！跟着信哥！”
“出去找吃的！”
人群的情绪被点燃了，尤其是那些昨天跟着出去、亲身经历了惊险也看到了李信手段的人，更是满脸激动。生存的希望，第一次以如此具体、如此触手可及的方式展现在他们面前。
李信抬手压下声浪：“别高兴得太早。外面的危险，昨天大家都看到了。想出去，可以，但要守规矩，听指挥，练本事。从今天下午开始，愿意参与搜寻的人，分批接受基础训练——怎么警戒，怎么配合，遇到不同情况怎么应对。老疤，这件事你负责。”
老疤挺起胸膛，响亮地应了一声：“是！”
“另外，”李信继续道，“所有物资，公开分配。先保证伤员、体弱者和参与训练、准备外出人员的口粮。具体怎么分，由老疤、刘婶，还有大家推选几个信得过的人一起商量着办，账目公开。”
公开、公正。这是凝聚人心最关键的一步。
安排完这些，李信才回到营地中心。苏沫正坐在大壮旁边，小口小口地喝着一碗刚用领到的粗粮熬成的稀粥，看到李信回来，大眼睛弯成了月牙。
“哥哥好厉害。”她小声说。
李信笑了笑，摸摸她的头，然后对大壮低声道：“看好沫沫，别让她离开你视线。另外，注意营地周围，特别是陌生人。”
大壮重重点头。
初步的秩序和希望建立起来了，但李信心中的警铃并未解除。陈明远的妥协来得太快，太轻易。这不符合那个老狐狸的风格。要么是他背后有更大的图谋，暂时隐忍；要么就是迫于某种自己还不知道的压力。
还有老瘸子那边……自己闹出这么大动静，那神秘的老家伙不可能不知道，却始终没有露面。他在等什么？
以及……李信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体育馆地下更深的方向。昨天从那截触须断肢上，他除了浓烈的腥甜味，还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与“初始之火”隐隐对抗的……冰冷污秽的气息。那不是单纯的生物变异，更像是被某种更深层力量污染的结果。
如果体育馆地下真的存在一个“遗迹”，并且是污染源之一，那么委员会知道多少？老瘸子又知道多少？
他需要信息，需要力量，需要能够应对更复杂局面的底牌。
下午，c区营地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希望和紧张的气氛中运转起来。老疤和瘦猴组织起了第一批约五十人的“预备队”，在营地边缘的空地上进行着最基础的队列、隐蔽和武器使用训练，虽然武器简陋，训练也粗糙，但每个人都学得很认真。刘婶带着几个妇女，开始仔细清点、登记那批送来的物资，并着手准备相对公平的分配方案。
李信则独自一人，来到了营地深处藏匿触须断肢的地方。那东西被几层厚塑料布和破布包裹着，但那股甜腥味依然隐隐透出。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忍着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和视觉上的不适，仔细观察。
断肢截面呈现暗紫色，肌肉纤维异常粗壮，仿佛掺杂了金属丝，断面流出的黏液已经半凝固，呈胶状，里面似乎有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黑色沙砾般的颗粒。他用一根削尖的木棍拨弄着，那些黑色颗粒似乎对光线有微弱的反应。
他尝试着将一丝极其微弱的“初始之火”能量探入断肢内部。
“滋——”
仿佛冷水滴入滚油，断肢内部残留的某种冰冷能量瞬间被引动、湮灭，同时，一股更加清晰、更加令人不适的“信息”碎片，顺着能量链接，涌入李信的感知。
扭曲……饥饿……黑暗……巢穴……低语……服从……
破碎的画面和感觉一闪而逝，但其中几个关键词让李信心中一沉：“巢穴”、“低语”、“服从”。这触须怪物，似乎并非完全独立狩猎，而是受到某个更高层次存在的“低语”影响或驱使？
他想起了苏沫说的“它们在说话”。
难道废墟中这些形态各异的变异体之间，真的存在某种基于精神或信息素的社会结构，甚至……有“王”？
这个念头让李信感到一阵寒意。如果变异体不再是散兵游勇，而是有组织的……
他立刻将触须重新严密包裹好，决定暂时不再深入研究。这东西太邪门，在没有足够防护和了解的情况下，贸然接触可能带来未知风险。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重要的信息。
接下来的两天，c区呈现出一种畸形的“繁荣”。每天都有委员会的人准时送来最低限度的配给（虽然质量堪忧，但数量基本足额），而c区内部，在老疤等人的组织下，初步的搜寻队伍架构和训练体系搭建起来。报名参加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包括一些原本观望、甚至对李信抱有敌意的人——在实实在在的生存希望面前，很多东西都可以暂时放下。
李信亲自参与了两次短距离的、以熟悉环境和搜集情报为目的的小规模探查，避开了b-7仓库那片区域，主要清理了体育馆外围几个相对安全的废墟点，找到了一些有用的工具、少量未变质的包装食品和药品。每次所得，都严格按照约定，七成留下分配，三成封装好，由老疤带人送到资源处指定的交接点——每次交接，委员会那边的人都脸色古怪，清点得飞快，仿佛那三成物资是什么烫手山芋。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c区的人脸上开始有了些微的光彩，对李信的信任和拥护与日俱增。
但李信却越发警惕。越是平静，越可能暗流汹涌。
第三天傍晚，训练结束后，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悄悄来到了营地边缘。
来人是老瘸子手下的一个“伙计”，一个总是低眉顺眼、没什么存在感的干瘦老头。他拎着个破麻袋，像是来交换东西的寻常c区居民，但在与营地外围一个负责警戒的队员“闲聊”了几句后，那队员神色一动，立刻跑来向李信报告。
李信让大壮看好苏沫，自己来到了营地边缘。
干瘦老头看到李信，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又恢复那副木讷的样子，将破麻袋放在地上打开，里面是些常见的、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小零碎——生锈的螺丝、半截电线、几个空罐子之类的。
“李……李首领，”老头的声音沙哑低沉，“我们掌柜的……让我给您带个话，顺便……送点‘搭头’。”
李信不动声色：“什么话？”
老头左右看看，凑近了些，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掌柜的说，火烧起来了，看火的人也该动动了。陈处长那边……最近和‘上头’联系很密。还有……仓库区那边，‘邻居’不太安分，可能……要‘串门’。”他顿了顿，补充道，“‘搭头’在袋子最底下，是掌柜的偶然‘捡’到的，觉得您可能用得上。”
说完，老头不再多言，拎起麻袋，将里面的零碎哗啦一声倒在地上，然后转身，佝偻着背，慢慢消失在昏暗的巷道里。
李信目光落在地上的那堆破烂上，精神力扫过，立刻察觉到其中一个锈蚀的齿轮状零件下面，压着一小块硬物。
他走过去，俯身拾起。那是一块大约拇指指甲盖大小、呈现暗银色、表面有着极其复杂精密纹路的金属薄片，触手冰凉，却隐隐有极细微的能量波动。薄片边缘很不规则，像是从什么东西上碎裂下来的。
这是什么？某种仪器零件？还是……
李信将它紧紧攥在手心，转身返回营地。老瘸子的话信息量很大——“看火的人”要动了，指委员会更高层？还是别的势力？陈明远果然在向上汇报，而且动作频繁。最让他在意的是最后一句——仓库区的“邻居”要“串门”？
是指b-7仓库里那灰白的存在，还是地下的触须怪？或者……两者都是？它们会主动离开巢穴，向体育馆方向移动？
如果真是这样，那麻烦就大了。
夜幕降临，李信坐在篝火旁，借着火光仔细研究那块金属薄片。上面的纹路细密得肉眼难以分辨，似乎蕴含着某种规律。他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注入其中。
嗡——
薄片轻轻一颤，表面的纹路竟然亮起了极其黯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幽蓝色微光！同时，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定向信息流，顺着精神力反馈回来，指向了体育馆地下某个极深的、李信从未知晓的方向！那信息流中，还夹杂着几个断续的符号，与他在地下遗迹中见过的某些铭文有相似之处，但更加古老、破碎！
这薄片……是一个指向标？或者说是某个更大装置的碎片？
老瘸子把这东西“偶然”送到他手里，绝非善意提醒那么简单。这是在给他指路，也是把他推向更深的漩涡。
李信收起薄片，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无声的硝烟已然弥漫，平静即将打破。他必须做好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串门”，以及……探索那薄片指向的、体育馆地下更深层的秘密。
风暴眼，正在缓缓移动。而他，已身处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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