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下水道入口在身后沉重地关闭，将地面上那个虚假而危险的都市彻底隔绝。然而，下方并非预想中的解脱，而是更深沉的黑暗与污秽。
浑浊的、散发着刺鼻恶臭的污水在脚下缓缓流淌，没及脚踝。粘稠湿滑的苔藓覆盖着混凝土管壁，空气中弥漫着沼气、腐烂物和数据冗余特有的、类似电路烧焦的怪异气味。应急灯早已损坏，只有节点手中一个多功能腕表发出的微弱冷光，勉强照亮前方一小片令人不安的区域。
“跟紧我，注意脚下。”节点的声音在空旷的管道中带着回音，显得有些紧张，“这里的空间结构很不稳定，是城市建模时敷衍了事的‘数据废渊’，经常会出现奇怪的bUG和……东西。”
林风搀扶着精神依旧恍惚、时而发出痛苦低吟的苏晓，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他自己的身体也到了极限，精神力透支带来的头痛如同针扎，胸口被“心之钥”反噬的闷痛也未曾消减。布娃娃此刻异常沉寂，仿佛也因之前的激烈对抗而陷入了休眠，只传来一丝微弱的、代表苏晓存在的冰凉感应。
导航员最后那指向“层面”而非“位置”的一瞥，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他们的逃亡，似乎只是从一个较小的牢笼，逃入了一个更大、更未知的猎场。
（承）
管道错综复杂，如同迷宫。有些地方宽敞得可以行车，有些地方却需要弯腰蜷缩才能通过。墙壁上不时能看到扭曲的、仿佛儿童涂鸦般的乱码，或是大片大片的、如同霉菌般滋生的错误数据纹理，闪烁着不祥的紫红色光芒。
他们甚至路过了一段“断裂”的管道——前方并非实墙，而是一片不断翻滚、闪烁着无数0和1的虚无数据流，如同数字世界的悬崖。节点不得不带着他们绕行更远、更崎岖的路径。
“这些数据断层很危险，掉进去可能会被随机传送到‘剧场’的任何角落，或者直接被分解成基础信息单元。”节点心有余悸地解释。
苏晓的状态时好时坏。大部分时间她眼神空洞，机械地跟着移动，但偶尔，她会突然停下，侧耳倾听，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表情。
“有……声音……”她声音颤抖，“很多……很多人在哭……在说话……听不清……”
林风和节点凝神细听，除了污水流动和偶尔滴落的水声，什么也听不到。
“可能是数据残留的精神污染，”节点面色凝重，“‘微笑牢笼’处理过太多‘变量’，他们的痛苦和混乱会有一部分沉淀在这些底层空间，形成类似‘地缚灵’的信息体。别去深究，稳住心神。”
然而，苏晓的感知似乎越来越清晰。她开始能断断续续地复述那些“低语”的碎片：
“……不想忘记……”
“……为什么是我……”
“……都是假的……”
“……眼睛……好多眼睛在看着……”
这些充满绝望的只言片语，让原本就压抑的环境更添了几分阴森。
（转）
在一条相对干燥的、堆满了废弃服务器机箱和断裂线缆的支线管道中，他们不得不停下来短暂休息。林风和节点的体力消耗巨大，苏晓更是几乎虚脱。
节点靠着冰冷的管壁，检查着腕表上不断跳动的信号和能量读数，眉头紧锁：“导航员的扫描脉冲还在持续，虽然被这里的数据噪音干扰，但覆盖范围在稳步扩大。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通往下一个预设安全节点的出口，但这里的路径比我预想的还要混乱……”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着的苏晓忽然猛地抬起头，眼神不再是迷茫，而是某种被强烈信息流冲击的惊骇！她指着管道深处一片尤其黑暗的区域，声音尖锐：
“那里！墙！墙在动！在……说话！”
林风和节点立刻警惕地望过去。节点将腕表的光束调到最亮，投向那片黑暗。
光柱所及之处，并非普通的混凝土管壁。
那是一片由无数张扭曲、痛苦、模糊的人脸浮雕密密麻麻堆积、挤压而成的“墙壁”！这些人脸并非石雕，而是由不断流动、变幻的暗色数据构成，它们的嘴巴无声地开合，眼睛空洞地凝视，无数苏晓之前听到的“低语”，正是从这片“人脸数据墙”中散发出来的精神噪音！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片墙壁本身，如同拥有生命般，在极其缓慢地、如同呼吸般起伏、蠕动！
“这是……‘信息沉淀聚合体’……”节点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恐惧，“而且是极高浓度的！它……它在吸收周围的数据残骸和精神碎片，正在……生长！”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片人脸墙壁的蠕动突然加剧！几张靠近边缘的、尤其清晰的人脸猛地凸出墙面，发出无声的尖啸，暗色的数据流如同触手般向他们延伸过来！
“后退！”林风一把拉起苏晓，节点也迅速后撤。
那些数据触手扑了个空，缩了回去，但整面墙壁的“低语”声陡然放大，变得嘈杂而充满恶意！无数张人脸的表情变得更加扭曲痛苦，它们的目光似乎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三人身上，尤其是……状态特殊、能与这些信息产生共鸣的苏晓！
“它……它盯上我们了！”节点脸色发白，“这种聚合体有初步的掠食本能，它会捕捉任何带有‘活性信息’的目标，将其同化！”
前有诡异的“低语之墙”，后有随时可能被导航员锁定的威胁，他们陷入了绝境！
林风试图沟通“心之钥”，但娃娃依旧沉寂，只有微弱的悸动，无法提供有效的帮助。
苏晓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身体剧烈颤抖，她看着那片充满痛苦人脸的数据墙，眼神中除了恐惧，竟渐渐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理解”？
“它们……很痛苦……”她喃喃道，“它们……想被‘记住’……不想……彻底消失……”
她忽然挣脱林风的手，向前走了一小步，并非走向墙壁，而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努力感知着什么。
“苏晓！回来！”林风急道。
苏晓没有理会，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带着一种空灵的、仿佛与那些低语共鸣的韵律：
“我……听到了……一个……名字……重复……很多次……”
她猛地睁开眼，指向人脸墙壁上一个不断闪烁、似乎比其他部分更不稳定的区域，那里的一张模糊人脸正徒劳地张合着嘴。
“他在喊……‘泽洛斯’（Zelos）！”
（合）
就在“泽洛斯”这个名字从苏晓口中说出的瞬间！
那片躁动的人脸数据墙，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蠕动、所有的低语，戛然而止！
无数张痛苦扭曲的脸，表情凝固了。紧接着，那张被苏晓指出的、呼喊着“泽洛斯”的模糊人脸，突然爆发出一点微弱的、纯净的白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迅速在整面墙壁上扩散、荡漾开来！
所有由暗色数据构成的人脸，在这白光的冲刷下，仿佛得到了某种净化或解脱，表情逐渐变得平和、安详，然后如同晨曦下的露珠，缓缓消散、融化，汇入那流淌的白光之中。
短短十几秒内，那面令人窒息的低语之墙，彻底消失了。原地只留下一片光滑的、略显虚幻的管壁，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平静气息。
节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看脱力般软倒被林风扶住的苏晓，声音干涩：“你……你怎么做到的？你‘理解’并‘回应’了它的核心执念？”
苏晓虚弱地摇了摇头，眼神依旧带着困惑：“我……我不知道……只是……感觉应该那样做……”
林风看着怀中疲惫不堪却似乎隐约多了些什么的苏晓，心中震动。她的能力，恐怕远不止是记忆敏感那么简单。
然而，还没等他们从这突如其来的转机中缓过神，节点手腕上的装置突然发出了尖锐急促的警报声！屏幕上代表导航员扫描脉冲的光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强度，正朝着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精准覆盖而来！
“不好！他锁定这里了！刚才的信息净化扰动太大了！”节点骇然失色，“快走！出口就在前面不远！但愿还来得及！”
他指向管道前方一个隐约透着不同光线的出口。
三人顾不上疲惫，用尽最后力气冲向那希望之光。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下水道出口的瞬间，林风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那片重归平静的管壁。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在原本低语之墙所在的位置，空气微微扭曲，一个极其淡薄的、穿着古老学者长袍的透明虚影，对着苏晓的方向，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古老的感谢礼节，然后如同青烟般彻底消散。
泽洛斯……是谁？
这个疑问，伴随着身后那如同跗骨之蛆般急速逼近的扫描脉冲，成了林风脑海中新的悬念。
（第二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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