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庙里那些死鬼和尚的行囊中,颇有些杂七杂八的物事。
他捡了件半新不旧、带着汗味的直缀长衫换上。
又找了顶范阳毡笠扣在头上,压低了帽檐。
再用些锅底灰混着泥土,在脸上、脖颈上随意抹了几道,遮掩住原本过于硬朗的轮廓。
对着一洼积水照了照,只见里面映出个风尘仆仆、面带风霜的江湖客。
与之前那落魄伤汉的形象都已大不相同。
收拾停当,他便离了破庙,沿着山道前行。
不多时,便听得身后传来马蹄和说笑之声。
回头一看,是五六个作绿林打扮的汉子,骑着瘦马,带着兵器,正吵吵嚷嚷地赶路。
看方向,也是往三皇寨去的。
应该是被邀请前去的客人吧。
孙悟空心道:“正好借他们做个幌子。”
便将曹正带来的几个请帖中,捡了个距离最远,估计还没有跟鲁智深打过照面的客人,揣进怀里。
然后,走出庙门。
等那几人近了,故意用沙哑的嗓子搭话道:“前面几位好汉,可是去三皇寨给鲁寨主贺寿的?”
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打量了他一眼。
见他虽衣衫略显狼狈,但身形魁梧,步履沉稳,便回道:“不错!兄弟也是去讨杯寿酒喝的?”
孙悟空拱手笑道:“久闻花和尚鲁大师威名,特来拜会。只是路径不熟,可否与诸位同行?”
那几人见他说话客气,又是去同一目的地,便爽快应下。
一路上,孙悟空只说自己是个游历四方的江湖散人,姓孙。
他本来想说姓武的。
但想着广智和尚可能也被邀请之列。
再加上昨晚逃回去三个僧人,说不定会从他的姓氏中寻出蛛丝马迹。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从曹正的包袱里拿出的那张请柬,上面的客人恰恰姓孙,孙新,江湖人称病尉迟。
孙悟空不由默念:“真是缘分啊,这位本家的客人,就由俺老孙替你赴宴吧。”
他混在几人中间,不多言语,只听他们高谈阔论,从中倒也得知了不少三皇寨周边的人物关系和江湖轶事。
行了半日,翻过几个山头,便见前方山势险峻处,隐隐现出一座山寨的轮廓。
旌旗招展,隐约有人头攒动。
寨门依着山势而建,颇为雄壮,上面一块大匾,写着“三皇寨”三个泼墨大字。
此刻寨门前甚是热闹,各路形形色色的江湖人物络绎不绝。
有骑马挎刀的,有步行扛枪的,个个满面红光,大声谈笑。
守门的喽啰也只是简单盘问几句,便放人进去。
显然今日是来者不拒。
孙悟空跟着那几位绿林人物,混在人群中,很容易便进了寨门。
但见寨内地方开阔,依山修建了许多木石房屋。
中间一片巨大的演武场,此刻已摆开了数十张方桌,桌上大碗酒、大块肉堆得满满当当。
猜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肉香气。
他被引到一处偏角的桌子坐下,同桌的皆是些不相识的人物。
他乐得清静。
一边自顾自地倒了碗酒,撕了条鸡腿啃着,一边暗暗运起耳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尤其是那主位之上的情况,只等那今日的寿星——花和尚鲁智深登场。
正当寨中喧闹鼎沸,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际,只听得后堂传来一阵洪钟般的大笑。
声震屋瓦,竟将满场的嘈杂都压了下去:“哈哈哈!众家兄弟赏脸,洒家这里谢过了!”
话音未落,一个庞大的身影龙行虎步般转将出来,登上了演武场前方临时搭起的高台。
孙悟空凝目望去,只见这花和尚鲁智深果然名不虚传。
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身长八尺有余,腰阔十围,真乃一条凛凛大汉。
最扎眼的是他虽剃着光头,点着香疤,身披一领簇新的袈裟。
但脖颈手臂等裸露处,隐约可见青郁郁的花绣纹身,透着一股草莽豪杰的彪悍之气。
与宝相庄严的僧人全然不同。
鲁智深站定,抱拳环视一圈,声若洪雷:“今日洒家做寿,承蒙各路英雄好汉瞧得起,跋山涉水前来捧场,俺这厢有礼了!”
他说话间自带一股豪迈气概,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接着,他面色一肃,虎目中射出愤慨之光,话锋陡然一转:“诸位兄弟!咱们今日在此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快活似神仙!可你们放眼瞧瞧这天下!那东京城里的官家,和他身边那些谄媚逢迎的撮鸟,干的都是什么勾当!”
他声音提高,带着满腔怒火:“朝廷昏庸无道,忠奸不分!弄出个什么劳什子‘元佑党人碑’,将那些直言进谏、一心为国的忠良之士打为奸党,肆意迫害!连那名满天下、文章风骨为人敬仰的苏学士苏轼,都被一贬再贬,流落蛮荒!这是自毁长城,寒了天下士人之心!”
“对外,对着那契丹、党项,却是卑躬屈膝,年年纳贡,岁岁称臣,丢尽了我汉家儿郎的脸面!对内,便是横征暴敛,变着法子搜刮民脂民膏!”
他猛地一拍面前的桌子,震得碗碟乱跳,“尤其是那‘花石纲’!为了满足官家一人的玩好,不惜兴师动众,到处搜寻奇花异石,水路陆路,千里迢迢运往东京!沿途多少百姓被迫拆屋毁田,家破人亡?! 那运河里流淌的,哪里是水,分明是民血民泪!”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
台下不少绿林人物本就是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才落草,闻言感同身受。
纷纷拍案叫骂起来,群情汹涌。
鲁智深见气氛烘托到位,大手一挥,止住喧哗,说道:“所以,俺老鲁今日借着做寿,把大家请来,就是要干一件大事!据可靠消息,又有一批搜刮来的花石纲,不日便将途径我们嵩山脚下!咱们要联合起来,把这批不义之财给他劫了!取之于民,咱们便用之于民!劫来的钱财,一部分分给受苦的乡亲,剩下的,便是咱们各家山寨的粮饷!叫那昏君奸臣知道,这天下,不是他们可以任意妄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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