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透旅馆那扇布满水渍的玻璃窗,在积灰的窗棂上切割出菱形的光斑,斑驳地洒在王星的脸上。他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父亲佝偻的背影——老人早已穿戴整齐,正坐在床沿低头整理那个磨破边角的帆布行李袋。
床头柜上并排放着两杯豆浆,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旁边塑料袋里装着几个白面馒头,还冒着袅袅热气,在微凉的空气里氤氲成淡白色的雾。
“爸,你啥时候出去买的早饭?”王星揉着酸涩的眼睛坐起身,鼻腔里钻进一股混杂着油条焦香与油烟味的气息。他这才发现父亲的鬓角又添了几缕霜白,在晨光里泛着刺目的银光。
父亲头也不抬地把塑料袋往他面前推了推:“刚去街角那家铺子买的,快趁热吃。”他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像是被砂纸磨过的木头,每个字都裹着沙哑的颗粒感。眼角的皱纹在斜射的光线里投下深深的阴影,像老树皮上龟裂的纹路。
王星捏起一个馒头塞进嘴里,牙齿刚碰到面皮就皱起了眉头——冷硬的触感像嚼着块受潮的海绵,面香被隔夜的油腻味盖得严严实实。他知道父亲定是一夜未眠,凌晨三点他起夜时,还看见父亲背对着他站在窗边。
烟头明明灭灭的光映在斑驳的墙纸上,像只不安分的萤火虫在黑暗里窜动,将老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根即将绷断的弦。
这顿味同嚼蜡的早餐吃得异常沉默,只有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和偶尔的咳嗽。
吃完后,父亲仔细地将剩下的馒头打包塞进背包,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王星看着他微驼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总把最好的留给他,自己却啃着干硬的窝头。
父子俩再次踏入这座陌生的城市。昨夜的暴雨在柏油路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王星穿着父亲特意给他买的新皮鞋,踩在积水里发出“噗嗤”的闷响。他注意到父亲的裤脚又湿了半截,深灰色的布料紧紧贴在小腿上,像两片被秋雨打蔫的荷叶,沉甸甸地耷拉在脚踝处。
父亲的脚步突然在一家五金店门口顿住。
王星正要开口询问,兜里的手机突然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疯狂地在牛仔裤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慌忙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陈凌破”三个字让他的心猛地一揪——那是他在道上结识的大哥,专干些寻人调查的营生,手段野路子却异常灵通。
“喂?凌破哥?”王星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知道,若非有了母亲的确切消息,这位大忙人绝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打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咔嗒”的轻响,接着是陈凌破特有的沙哑嗓音,像砂纸擦过生锈的铁板:“刚查到你妈下落了,现在在温恒医院肿瘤科。”
王星的手指瞬间失去温度,手机差点从掌心滑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寒风中的树叶:“什么病?”
“肺癌中期,”陈凌破的声音难得地带了几分沉重,背景里隐约传来车流声,“医生说,你妈最多还能活三个月。地址发你手机上了,赶紧过去吧,别耽误了。”
“嘟嘟”的忙音在耳边炸开,王星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像有无数只蜜蜂在嗡嗡作响。他机械地挂断电话,抬头看见父亲正用询问的眼神望着自己,老人的白发在晨风中微微颤动,像一片即将凋零的芦苇荡,在风中摇摇欲坠。
“爸,妈……妈在温恒医院。”王星的喉咙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浸水的棉花,每吐出一个字都异常艰难,“她……她病了。”
父亲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他手中紧紧攥着的寻人启事“哗啦”一声散落一地,那些印着母亲模糊照片的纸张在风里打着旋,像一只只折翼的蝴蝶,挣扎着想要起飞却最终坠落。
此时,王星的父亲踉跄着扶住身旁的墙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青筋在枯瘦的手背上突兀地凸起。“你妈还能活多……多久了?”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个字都带着颤音。
“医生说……最多活三个月。”王星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感觉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割自己的喉咙,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父亲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背佝偻得像张拉满的弓,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王星想去扶他,却发现自己的腿也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像踩在棉花上般虚浮。
两人就这样互相搀扶着,在路人诧异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冲到路边,挥舞着手臂拦出租车。
黄色的出租车终于在面前停下,车门打开的瞬间,父亲几乎是滚了进去。王星紧随其后,关门时手指被夹了一下,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出租车在拥堵的街道上像只蜗牛般爬行,王星死死盯着计价器上跳动的数字,第一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父亲则把脸紧紧贴在车窗上,急促的呼吸在玻璃上凝成一片白雾,又被他用粗糙的手掌胡乱抹去,留下几道歪斜的水痕。
“师傅,您还能再开快点吗?”王星第十次催促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急躁。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前面十字路口出车祸了,三辆车撞在一起,交警刚到,过不去啊。”
王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他瞥向身旁的父亲,老人的手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抓挠着,深蓝色的西装裤上已经被抓出了好几道褶皱,像张揉皱的纸。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点声音,只有那单调的引擎轰鸣声,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巨兽,不断地发出低沉的咆哮。
窗外的景象飞速地掠过,模糊成一片,让人无法看清。偶尔有几声汽车的喇叭声或者路人的呼喊声传来,但都被那厚厚的车窗玻璃隔绝在外,变得遥远而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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