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将啃得干干净净的羊骨棒随手扔进空盆里,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满足地呼出一口带着浓重酒肉之气的热息,这才抬起眼,正对上阿云那双仍带着怔忡和些许无措的眼睛。
他浓黑的剑眉一挑,似乎觉得她这副模样有些好笑,又或许是纯粹的不耐烦。
他伸出还沾着油光的手指,虚点了一下那盆还剩一小半的羊肉,声音因为刚大口灌过酒而带着些沙哑的嗡响,语气直接得近乎粗鲁的说的:
“看什么看?看来你还是不饿。”他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不像,“快点吃!”
阿云被他一喝,猛地回过神,指尖微颤,这才低下头,有些机械地撕下一小块羊肉,慢慢地送入口中。
肉炖得很烂,香气扑鼻,可她尝不出太多滋味,心思全然不在吃食上。
吕布看着她这细嚼慢咽、心不在焉的模样,鼻子里哼出一股粗气,显然极为不满。
他抓起酒坛又灌了一口,然后重重放下,陶坛底部与木桌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忙活了一天,到家了饭还没吃上,”他声音粗嘎,带着毫不掩饰的抱怨和烦躁,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阿云身上,“这深更半夜的,还得管你!”
他越说似乎越觉得不痛快,最后几乎是咬着牙根,甩出一句说道:“就不该管你,就该让你喂狼得了!”
吕布说完那句气话,也不看阿云是何反应,似乎多待一刻都嫌烦。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他朝着柜台方向,声音依旧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气说道:
“老板娘!”他喊道,“一会给她找个休息的地方!”
话音未落,他看也不看,从腰间摸出几枚大钱,信手往桌上一扔。钱币撞击木桌,发出叮当几声脆响,滚动了几下才停住。
下一刻,他已抄起靠在墙边的方天画戟,粗布帘子被他掀起又落下,带进一阵夜风。
酒肆外随即传来一声嘹亮的马嘶和急促远去的马蹄声,迅速融入了五原城深沉的夜色里。
老板娘赶忙过来,收起桌上的钱币,对着还有些发愣的阿云笑了笑说道:“姑娘,你慢慢吃,别在意吕将军他就这脾气……住的地方有的是,我这就给您收拾一间干净的让您歇歇脚。”
窗外,夜已深得透彻。
阿云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那顿饭。老板娘将她引到酒肆后院一间僻静的小屋,床榻虽简陋,却收拾得干净。
她躺在硬实的床板上,身上盖着略有些潮湿气味的薄被,睁着眼睛望着窗外漏进来的那一小片月光。
四周寂静,唯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反而更衬得夜深沉。
可她的脑海里却一点也不平静。
吕布那句“就不该管你,让你喂狼得了!”反复回响,粗粝又冰冷,像块石头硌在心口。
但紧接着,更多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他如黑色闪电般从斜刺里杀出,方天画戟挥出的凌厉弧线瞬间劈开饿狼的扑杀;
他高大的背影挡在她身前,与狼群搏斗时那股近乎野蛮的强大力量;甚至是他坐在酒肆里,毫无顾忌、大快朵颐的样子……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混乱又鲜明。她讨厌他的傲慢、他的粗鲁、他说话时那种刺人的语气。
可偏偏是这个人,在她最危急的时刻出现了。他救了她,却又用最难听的话将这份相救贬得一文不值。
阿云翻了个身,薄被发出窸窣的声响。她心里乱糟糟的,像塞了一团麻。对吕布的看法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和矛盾,那种非黑即白的判断第一次被动摇了。
月光静静地洒在床前,如同之前洒在阴山脚下的草地上一样,可今夜发生的一切,却让这月光也仿佛带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意味。
(阿云心里说道)这吕布……瞧着年纪,怕是比哥哥还要小上几岁。
哥哥已是部落里公认的勇士,能骑善射,单于王庭那些贵胄亲卫,也个个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可……可竟无一人及得上他方才那般。
她眼前又闪过他挥戟的姿态,那不是王庭里演练的花架子,而是真正搏杀出来的、淬炼到极致的凶悍。
方天画戟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劈砍都带着撕裂风雪的狠厉,精准、暴烈,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饿狼扑至近前,他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那不是能撕碎血肉的猛兽,只是碍事的枯草。
哥哥的勇武带着草原儿女的豪迈,王庭卫士的勇武带着身份赋予的骄矜。
而吕布的勇武……阿云蜷了蜷手指,只觉得那是一种更深沉、更纯粹、几乎要将自身也焚尽的东西,像阴山深处最凛冽的风,像野狼眼中最原始的光。
他年纪轻轻,怎会拥有这般……近乎非人的力量?
阿云心里还胡思乱想着慢慢的睡着了。睡梦中,阿云又回到了那片被狼群包围的草地。
饿狼们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张牙舞爪地朝她扑来,她吓得动弹不得,只能紧闭双眼等死。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闪电般冲入狼群,正是吕布。
他手中的方天画戟上下翻飞,狼血飞溅,不一会儿便将狼群杀退。阿云刚松了口气,吕布却突然转身,满脸厌恶地对她吼道:“就不该救你!”说完便扬长而去。
阿云焦急地大喊道:“不要走!”可吕布的身影却越来越远。阿云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她的衣衫。
她大口喘着粗气,心还在剧烈地跳动。窗外,天色已微微泛白,公鸡的打鸣声此起彼伏。阿云望着窗外发呆,脑海中还回荡着梦中吕布的那句话。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这个粗鲁又傲慢的人如此在意,只觉得他就像一团迷雾,吸引着她想要去探寻。
然而吕布这边马蹄声在寂静的府邸前停歇。吕布推开沉重的木门,带进一身夜露的寒气和隐约的血腥味。廊下的灯火将他风尘仆仆的身影拉得很长。
内室的帘子一动,严夫人披着一件外衫快步走了出来。她发髻微松,显然已是准备歇下又被惊动。
当她借着昏黄的光线看清吕布的模样时,脚步顿时一滞,脸上瞬间染上惊忧之色。
他的战袍下摆溅着深色的、已然干涸的血点,衣甲缝隙间甚至沾着几根粗硬的狼毛,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厮杀过后的冷硬气息。
“夫君?”严夫人声音里带着一丝未尽的睡意和清晰的担忧,她快步上前,目光急切地在他身上巡视,生怕找到伤口,“你这是怎么了?身上怎会有血?可是遇袭了?”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襟,眉宇间满是关切与后怕。
吕布见夫人迎出,眉头微蹙,那战场上的戾气似乎被屋内的暖光柔和了几分,但语气仍带着惯有的直接说道:“夫人怎么还不歇息?”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向内走去,盔甲叶片相撞发出轻响,“夜里风凉,小心受了风寒夫人。”
他行至内室,利落地解下胸甲和护臂,随意置于一旁的架上,接着褪去那件沾染了狼血与尘土的外袍,露出底下深色的中衣。
做完这些,他转过身,见严夫人仍跟在一旁,眉眼间忧色未褪,似乎还想追问什么。
他却不等她再开口,忽地俯身,手臂一揽,轻而易举便将严夫人打横抱了起来。严夫人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脖颈。
吕布则说道:夫人大可不必担心,倒是你可别染了风寒。
吕布“然后又说道莫问那些,早些歇息”他抱着妻子走向床榻,声音低沉了些许,少了些战场上的冷硬,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关切,“无事。
就是出门没看黄历。夫人快一起歇息吧。”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大汉温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