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三夜,他们像一股撕裂大地的暗红色铁流,从五原军营急行军至此。马蹄踏碎了官道,踏碎了河流,踏碎了日夜。
许多人是在马背上用皮索将自己捆紧,才没有在极度的困顿中坠下。
他们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出血口,但每一双看向远方郡城的眼睛里,却仍燃烧着一种近乎野兽的凶光。
他们是吕布的飞骑,是并州狼骑中最精锐的尖牙。疲惫能磨损他们的躯壳,却磨不掉那股被吕布亲手锤炼出的悍戾之气。
他无需回头,便能感知到身后那八百飞骑的存在。这些跟随他转战千里、从并州狼骑中遴选出的绝对精锐,此刻人与马都仿佛从土里掘出的塑像。
战马口鼻喷吐着浓白的沫子,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如风箱,强健的肌肉在沾满尘土的皮毛下剧烈地颤抖,但它们依旧保持着冲锋般的紧凑队形,马蹄踏地的节奏虽显沉重,却未曾散乱。
骑兵们更是如此,唇干裂出血口,眼窝深陷,但每一个人的脊梁都挺得笔直。手握的戟槊刀弓,如同长在了他们身上。
没有抱怨,没有交谈,只有透过覆面防沙巾的、沉重而均匀的喘息声。
他们的眼神透过风沙,紧紧追随着前方那面猎猎作响的“吕”字大纛,那眼神里没有抵达终点的喜悦,只有一种被极度疲劳淬炼后、冰封般的警惕与服从。他们是吕布延伸出去的意志,是一群沉默的战争机器。
队伍的核心,是那几十辆深陷在沙土中的辎重大车。以驽马双驾,车上满载着用油布严密覆盖的装备。
长时间的急行军让沉重的负荷让车轮每一次转动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身后留下深深的辙痕,旋即又被流沙掩埋。这些钢铁与巨木的造物,是征服的獠牙,也是这三天三夜所有艰辛的源头。
他们经历了塞外昼夜极致的温差,白日的酷热将铠甲炙烤得烫手,夜晚的严寒又几乎将血液冻结。
他们顶着突如其来的沙暴前行,天地一片混沌,只能靠吕布那杆大纛和龙象马的嘶鸣来辨别方向。
他们甚至遭遇了小股胡骑的窥探,那些阴影如同秃鹫般在远处山脊徘徊。
一场短暂而血腥的接触战,吕布甚至未曾出手,八百飞骑便以一阵精准而暴烈的骑射将其驱散,留下了几具尸体和哀嚎的伤者,也留下了更深的警惕与更快的行军速度。
夜晚扎营?那不过是围着车队短暂驻马,人马相依着假寐片刻。篝火难以点燃,即便点燃,也被风吹得明灭不定。
值哨的骑士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耳朵捕捉着风声里任何一丝异响。吕布则始终按剑立于营地外围,龙象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他就像一尊为整个队伍抵挡一切危险的守护神,又像一头等待着猎物的猛兽。
而现在,终点终于到了。
那灰黑色的城墙越来越清晰,它并不高大,却异常厚重、坚固,带着边塞特有的沧桑与顽韧。
土黄色的墙体与大地几乎融为一体,唯有城头上那些微小的、移动的守军黑影,证明着它的生机。
一股无声的浪潮在队伍中席卷而过。
一直紧绷到极致的弓弦,稍稍松弛了一丝。紧握着兵器的手指,下意识地松开了几分。
沉重的喘息声中,夹杂进一声如释重负的、极轻微的叹息。连那些疲惫到极致的驽马,也仿佛感知到了终点,发出一阵低沉的嘶叫。
吕布猛地举起右臂,握拳。
“吁——!”
整个队伍,如同一个精密的部件瞬间卡死。所有的声响——马蹄声、车轮声、喘息声——骤然消失。天地间只剩下永恒的风啸,以及比风啸更令人窒息的沉默。
八百双眼睛,同时聚焦在前方统帅的背影上,等待着他的下一个命令。
吕布缓缓放下手臂,他身下的龙象马似乎完全理解了主人的意图,无需催促,发出一声穿透云霄、宣告王者来临的激昂长嘶,率先迈开了步伐。
他们的到来,让朔方城头的风,似乎都变得更加寒冷刺骨。
吕布望向那座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而坚硬的城池。朔方郡城,大汉疆土的北陲,胡汉血火交织的前线。
这里的风都带着与中原截然不同的气息,更凛冽,更荒蛮,更直接,仿佛能嗅到远方草原与沙漠的味道。
“到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铁,砸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那声音因干渴而沙哑,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几个离得近的骑将猛地一震,仿佛从一场漫长的梦魇中惊醒。他们努力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试图看清主将的表情。
吕布没有再说话,他只是轻轻一磕马腹。龙象马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再次迈开了脚步。
八百飞骑,如同一台巨大而疲惫的战争机器,随着核心的转动,再次发出了生涩而沉重的轰鸣。车轮碾过碎石,马蹄叩击着干硬的土地,铠甲与兵刃碰撞。
他们向着那座浴在血阳中的城池,沉默地前进。队伍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道正在愈合的伤疤,无声地烙向朔方郡的城门。
城头上,似乎已经有守军发现了他们,隐约的号角声穿透暮色,悠长而苍凉。
再看朔方城灰黄的土墙矗立在苍茫的暮色里,像一头疲惫的巨兽。
塞外的风卷着沙砾,抽打在垛口和守卒冰冷的铁甲上,发出令人心烦的沙沙声。
一名倚着长矛、几乎要打盹的老兵猛地一个激灵,浑浊的双眼瞪向远方。地平线上,一道突兀的暗影正在蠕动、扩大,速度快得惊人。
“那……那是……”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半句嘶哑的惊呼。
旁边的士卒们顺着他颤抖的手指望去,瞬间,城墙上的慵懒气氛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绷紧的、近乎窒息的死寂。
那不是常见的胡骑散勇。那是一支沉默的钢铁洪流,虽仅不足千骑,却奔涌出踏碎山河的惨烈气势。
沉重的马蹄声汇成一片滚雷,闷响着从脚下的大地传来,震得人心口发麻。当先一骑,宛若一道撕裂昏黄天地的白色闪电,其速度与威势,将身后骑兵远远拉开一截。
人马皆笼罩在暗沉的铠甲中,唯有一簇暗红的盔缨在风中拉出血色的轨迹。
“敌袭!是敌袭吗?!”有人失声喊道,声音因恐惧而变得尖锐。
“戒备!快戒备!”
城墙上一阵慌乱的金属摩擦声,弓弩手手忙脚乱地奔向垛口,冰冷的箭簇哆哆嗦嗦地指向城外那支不断逼近的、散发着骇人煞气的骑队。
转瞬间,那白色骑影已冲至一箭之地外。猛地,那骑士一勒缰绳,其坐骑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撕裂长空的咆哮,那声音绝非寻常战马,竟似龙吟!碗口大的铁蹄重重踏落,溅起一片冻土与冰碴。
城上守军此刻才真正看清来者。
夕阳的余晖恰好照亮那骑士的侧影——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罩猩红战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手中一杆方天画戟的锋刃斜指地面,寒光流转,杀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其人身形魁伟如山岳,即便隔得老远,那目光扫过城头,也让每一个守卒如被冰刀刮过,脊背发寒。
一片死寂中,只有那数百骑沉默肃立所带来的压力,如同黑云压城。
守城的军侯强压下心头的惊惧,吸足一口气,朝着城下嘶声大喝,声音却因紧张而带上了明显的颤音喊道:
“城……城下!何……何人?!速速报上名来!否则乱箭射下!”
那威若天神的骑士闻言,头颅微昂。下一瞬,一道炸雷般的喝声冲天而起,其音雄浑霸道,瞬间压过了塞外的风声,清晰地撞在每一面城墙上,震得守卒耳膜嗡嗡作响道:
“五原——吕布!”
声浪未息,吕布手中方天画戟傲然一抬,戟尖小枝寒光迸射,直指朔方城头。大声喊道:
“让张扬那小子——出城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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