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陆元身体沉重，像是在无限下沉，融进了泥沙之中，想挣扎却挣扎不动，好似鬼压床。
朦胧中。
他的神魂挣脱出了躯体，穿过屋顶，飞入了高空中，繁华喧闹的朱雀城尽收眼底。
“死了？”
陆元有点慌神，如果不是死了，又如何解释这种真实的感触？
昨晚虎平山激战，惊心动魄，不知道那里现在如何，他很想去看看，心神一动，身体化为一道白光，朝南向飞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
掠过朱雀城上空后，划过山林原野，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来到虎平山的上空。
奇怪的是，原本苍翠茂盛的山林化为一片焦土，虎平山寨化为灰烬，只有看到焦黑的残垣断壁，像苍老的猛兽骨骼，若隐若现。
他想下去一看究竟，却像还没学会走路的孩童，身体不受控制，在空中摇摇晃晃跌跌撞撞，怕坠入山崖，只能作罢。
虎平山寨的原址处，突兀冒出一团黑气，汹涌的黑气中有两团火焰，准确的说是两只眼睛，透着阴森诡异的光芒，是不知名的魔灵。
焦黑的地面上有一缕缕灰褐色、血红色的雾气弥漫出来，朝黑气汇聚，猜测是百十个山匪和死去的压抑的怨气，正被魔灵吸收吞噬。
“大胆妖魔！”陆元大喊，声音很大，对方似乎根本听不到，没理会这呵斥声。
魔灵吞噬完怨灵后，膨胀的黑色雾气向中间逐渐坍塌，凝聚成人形，摇身一变成了身穿黑衣，手持折扇的书生模样的人。
陆元一拍额头，遭了。
当时杀了那大妖，忘记把它的妖灵毁掉，再挫骨扬灰，才算把它彻底杀死。
那大妖的妖灵还存在，吞噬这么多怨气后，由妖成魔，依然是强大且恐怖的存在。
他忍不住骂娘。
“谁他娘的放火烧山，抹平一切，死者尸骨无存，没有怨气才怪！要是这个刚幻化的妖魔乱世杀人，下令放火烧山的人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化为黑衣书生的妖魔似乎察觉到陆元的存在，抬眼诡异一笑，嘴角朝耳根裂开，双眼变得更加猩红。
“吼——”
它怒声咆哮，血盆大嘴越张越大，空洞的喉管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洞，要把陆元吞噬。
陆元见血盆大口极速变大，越来越近，下意识伸手拔背着的斩妖刀，手却抓个空，突然想起来跟大妖大战时把刀弄断了，慌忙从身上摸符箓，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带。
正绝望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元，起来吃点东西。”
轰！
这一声，瞬间把他拉回现实，猛地挺身坐起，呼哧呼哧大口喘气。
老雕爷刚把饭菜放桌上，被他的举动惊了下，问道：“咋滴，做噩梦了？”
陆元抹把脸上的汗，点头道：“这噩梦太真实了，差点死梦里。”
老雕爷呵呵笑道：“这孩子，梦就是梦，再噩的梦也害不死人，你睡一天了，吃点东西再睡。”
陆元松口气，下意识抹洞穿身体的伤口，惊然发现没有了痛感，诧异白枫的金疮药还真有点东西，这么快就止血痊愈了？
早上吃了包子，原本该不太饿。
也许是有伤在身消耗能量大，陆元看到饭菜肚子咕噜噜叫。
他坐在床头吃着饭菜，老雕爷蹲在墙边，这几日太清闲，闹的烟瘾犯了，掏出了烟袋子，满满装了一烟锅，用火石点着，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来的时候你娘让我给你带几句话，一高兴给忘球了。”老雕爷试探说了一句。
“我娘说的啥？”陆元问道。
“还不是担心你在外面做事没轻没重，让你注意点，毕竟你和小英还没成亲，就是成亲了也得为家里多考虑，你还年轻，在衙门里办差要多留个心眼。”
老雕爷抽口烟，眨巴眨巴眼，继续说道：“当官的说是为民做主，靠他娘说的好听，哪个不是想方设法往自己口袋里划拉银子，升官发财。你这孩子，说你笨吧，你做事很有一套，鸡贼的很。说你聪明吧，又心眼实诚，不知道做事留余地。”
“啥余地？”
陆元嘴里吃的鼓鼓囊囊，知道老雕爷借着自己母亲的名义，说些道理给自己听。
“你凡事得考虑后果，不能一股脑的干。”老雕爷怕他听不明白，又解释道：“位置坐得越高，牵动的利益就越大，放个屁说不定就崩到了别人的利益。人家就是明地里不能怎么着你，暗地里给你使绊子。你升官这么快是喜事，可不见得是好事，保不齐有多少人眼红，背地里给你使坏。”
“阿爷，放心吧，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做的都是该做的事。”陆元安慰道。
老雕爷哼哼笑道：“你也别犟，听你这句话就知道，你小子最近有点飘，不知道人心比鬼可怕，还得多打磨。”
陆元摇头笑了。
他没觉得老雕爷说的不对，但他相信，只要心怀正义，没有把柄落到别人手里，谁又能奈何他。
吃了饭菜，身体又有些困乏，陆元躺下继续休息。
老雕爷把饭碗端出去，走到门口看到白小子走了过来，朝里摆头道：“刚睡醒吃点饭，进去吧。”
白枫走进卧室，问道：“陆大人，恢复的怎么样？”
陆元揉了揉胸口，说道：“我正想问你，你这金疮药是什么配方，怎么一点都不疼了，还有点痒痒的，像是愈合好了。”
白枫摆手笑道：“你别恭维我，以我的经验，止血后，最少五天才能愈合，你的伤口洞穿胸腔，没十天半月别想下床走路。”
陆元立马坐起身下床，直挺挺的站着，活动胳膊，展示给他看。
“草，神了！”
这一幕把白枫看傻眼了，“陆大人，你不是有自愈能力吧？”
“没有。”陆元躺回床上，枕着被子，说道：“还是你的药好使，你有没有去镇魔司问问情况？”
听陆元这么一问，白枫的气不打一处来，拍大腿骂道：“刚才镇魔司的衙役敲门，副统领传你过去问话，他娘的身体都被捅穿了，换个人得当场没命，一句问候的话没有，还催着去问话。我心里不爽，把那人直接撵走了，他娘的，太不把人当人了！”
从上面对自己的态度判断，事情似乎变的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陆元心里不禁一惊。
虽然把虎平山寨给平了，可府衙衙役几乎死绝，代价可谓是不小。
如此重大的事，谁来背锅？
可天地良心，造成这样的后果，都是他们立功心切不服从命令所造成的，完全是咎由自取。
幸亏有几个活着，要不然自己还真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可反过来一想。
要是这几人一口咬定是自己指挥失误所导致的，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又如何去辩解？
想到这，陆元回想起老雕爷刚才说的话。
很多一些混迹官场的人，无非是为了功名利禄，只说对自己有利益的话，那些衙役跪地磕头感激不假，他们会招供说自己是为了抢功才重伤的吗？
最后还不是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沉默片刻，陆元对白枫言道：“你去镇魔司一趟，打听下口风，我怀疑我们被卖了。”
“被卖了？”白枫听明白了话语中的深意，震惊道：“不会吧，咱们可是以命相搏才把那大妖杀了，还救了那几个人的命，他们不会这么阴险歹毒吧？”
陆元摇头道：“他们可能没那么歹毒，毕竟死了那么多人，谁来背锅？城主？二爷？还是副统领？总得有个人站出来为这件事负责。”
“唉！”
白枫叹气，说道：“要真是这样，咱们也别干了，有功劳都是养尊处优的人拿，出了事要卖命做事的人背黑锅，没天理啊。”
“这就是官场啊，”陆元叹气，“老雕爷说的对，凡事得留个心眼，可再多的心眼也防不胜防。这样，你去镇魔司一趟，让紫云去青羽小姐那打听下情况。紫云很聪明，你给她说说情况，她知道怎么去旁敲侧击打听。”
白枫赶紧起身，说道：“我明白了。陆大人准备下，要是实在不行我们就跑路，这差事越干越寒心。”
陆元看着他大步走出，暗暗叹气，仰头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拖家带口往哪里跑，要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办这破差事。”
突然想到秦鸾，她跟副统领关系近，不会是她在背后搞鬼吧？
白枫骑着马，很快来到镇魔司，把马匹交给获郑老牙后，慌忙前往私人公署，走进门看到紫云在清扫院子。
没等他说话，紫云惊喜问道：“白副使你回来啦，陆大人呢？”
白枫朝她招手，大步往里走，说道：“你跟我过来，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紫云慌忙把扫把靠在墙上，小跑着跟他进去。
白枫自己倒杯水，咕嘟咕嘟喝完，问道：“你有没有听说什么消息？”
“消息？什么消息？”紫云一脸茫然。
“我们去剿灭虎平山寨的消息。”白枫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
“没有，怎么了？”紫云看他严肃，也收起了笑脸，仿佛有重大的事发生。
白枫解释道：“我们去剿灭虎平山寨，陆大人受了重伤，要在家休养些时日，因为府衙衙役不听命令，擅自行动死伤不少，不知道上面会不会降下罪责。你想个办法去青羽小姐那侧面打听下消息，然后回来给我说下。”
“啊？陆，陆大人受伤啦，怎么会这样，”紫云慌神了，攥着衣袍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府衙衙役不听命令死伤不少，是他们的问题，怎么能让陆大人担责呢……”
她来回走动，去找青羽小姐打听情况，得找个理由才行，突然停住，转身看着白枫，说道：“前几天副统领委托陆大人去找铁匠铺，打造一百把刀，定了一笔定金。就说铁匠铺要采购材料，钱不够了，需要镇魔司再支付一笔定金，如何？”
“陆大人的刀是在那买的？”白枫问道。
“嗯。”紫云点头。
“说实话，那刀对付寻常妖兽还行，斩不了大妖，”白枫吐槽后，说道：“这也是个不错的理由，你先去吧。”
“好，白副使让我领的蚕丝在里屋，我顺便再给陆大人领一套官袍回来。”紫云说着，快走离开了。
白枫坐在茶桌边的凳子上，自己泡茶，心里再急也没用，事要慢慢办，茶要一口一口的喝。
紫云来到镇魔大殿，看到青羽站在副统领的私人公署门口，走过去，欠身问候：“见过青羽小姐。”
青羽笑问道：“紫云，我们都是姐妹，不用客气，找我有事吗？”
紫云言道：“是铁匠铺为镇魔司铸造一百把刀的事，为了赶工，铁匠铺要采购一大批材料，要不少银子，所以来请示下姐姐，能不能再给铁匠铺一些定金。”
青羽能帮副统领办事，自然听出紫云话里的深意，笑道：“哦，这事儿啊，先等等吧。听府衙二爷和派往虎平山寨的猎魔使说，陆大人剿灭山匪时，用的佩刀断了，还被刀扎透了胸口。副统领派人去传他来，他没法下床，在家里养伤。因为这事，二爷纳兰先生和副统领还在里面商讨议论。这刀的质量到底过不过关，再决定要不要补充定金采购，再说吧。”
紫云一听，顿时心里紧张了。
这是在说刀吗？
分明是在暗示二爷代表府衙，正跟副统领谈判，怎么解决这件事。
连猎魔使陆大人都身负重伤卧床不起，府衙衙役更是损失惨重，出了事，总得负责，难道让陆大人背锅？
“我懂了，谢谢青羽小姐，”紫云进一步打听道：“陆大人的官袍破了，他是从八品猎魔使，统一制作的官袍稍有不同，要镶金丝边。内务司里没有这样的衣袍，青羽小姐能不能帮我问问，陆大人是穿统一制作的官袍，还是让内务司定制？”
青羽暗暗叹气道：“紫云，官袍的事就不用问了，去内务司去领一套统一制作的猎魔使官袍吧。”
紫云听懂了暗示，陆大人还能穿上猎魔使官袍就不错了，至于比副统领的官袍等阶低半级，镶金丝边的官袍就不要想了。
“谢谢青羽小姐，紫云告退了。”紫云欠身说道。
“嗯，紫云，府衙和镇魔司封锁了消息，外人都不知道虎平山寨的事，可不能对外乱说。”青羽提醒道。
“是，谢谢青羽小姐提醒。”
紫云心里惶恐，离开镇魔大殿后，一路快走，回到私人公署，说道：“白副使，应了你的猜测，府衙和镇魔司在为虎平山寨的事争执。”
“细说。”白枫给她倒杯茶，让她坐下慢慢说。
紫云坐下来，喝口茶压下惊，把询问青羽的话，以及青羽的回答，如实告诉了白枫后，说道：“听青羽小姐的意思，有人想让陆大人担责，最后能不能做猎魔使还不好说。”
白枫点头道；“没错，有点兔子撵完了，要杀狗的意思，只能等他们的最后商议结果了。”
紫云站起身说道：“不管怎么样，现在陆大人还是猎魔使，他的衣袍烂了，我要去领一套回来，不能让陆大人没官服穿。”
白枫抬起手，想喊住她，想想还是算了。
看得出，紫云很关心陆大人的安危，这也不奇怪，没陆大人罩着，她就是一个人人可欺的奴婢，好不容易熬出头了，谁愿意再过暗无天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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