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静安寺大殿中,一盏酥油灯的火苗细长,金色佛神态慈悲安详,眼帘低垂,像是在俯视着蒲团上打坐,念诵金刚经的老和尚。
木鱼有节奏的哒哒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呱——”
一声乌鸦叫传进大殿,趴在老和尚边上,正眯着眼听经的白猫动了动耳朵,眼睛睁开一道缝。
见老和尚手指拨动念珠,敲打木鱼,正入神。
它假模假样的伸下懒腰,悄无声息走出大殿,爬上高墙,沿着高墙走一段,跳下墙去,不多时攀到了崖边的一棵高树上。
“又来找我干嘛?”白猫没有好气问道。
站立的鸦人蹲下身,压低声音说道:“我刚杀了那几个衙役,就听到窗外的马蹄声,是陆元和他的副使到了,立马过来告诉你,什么时候动手?”
白猫化为小沙弥,坐在树枝上,荡着小腿儿,回道:“等老和尚睡了再说。”
“老和尚什么时候睡?”鸦人问道。
“他要默诵九十九遍金刚经,等念完经,朝诸位佛祖菩萨罗汉叩拜问安后就睡了。”小沙弥回道。
“那他念了多少遍了?”鸦人着急问道。
“你叫我的时候念诵到第四遍,‘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这里。”小沙弥回道。
“我不是问你他念到哪里了,他什么时候念完,什么有相虚妄,为什么要见如来,老和尚念经真麻烦。”鸦人气急败坏道。
“所谓有相,就是你所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问到的,感受到的,都是相,人不应该执着于相。不是为什么要见到如来,如来佛还不想见你呢,这是告诉我们要领悟真谛,见到真我。也不对,执着于见真我也是着相了,阿弥陀佛。”
小沙弥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啊——”
鸦人用翅膀抱着头,痛苦大叫道:“九命妖王,你变了,当年你是多么冷酷无情的妖,怎么变得这么啰啰嗦嗦,你真不会被那老和尚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吧?我们是妖,是杀人不眨眼的妖,为了妖族而战,打败人类王朝,解救千千万万被人族控制的妖族同类。就刚才,我看到人类把我们的同类控制起来,成为雄性人类的玩物,简直是妖族的耻辱!妖族不能成为人类的坐骑、苦力、玩物,要自由!”
“阿弥陀佛,鸦人,你比我还啰嗦。”
小沙弥被它吵吵的脑瓜子疼,说道:“你以为妖族和人族之战,是为了解救同类吗?都是为了权势,人族想控制妖族,妖族何尝不是想控制人族,这就是贪欲,是着相啦。数百年的征战杀戮,双方死伤无数,都是贪欲所导致的,我们都该醒悟。”
鸦人直愣愣的看着小沙弥,不知道对方是傻子,还是自己是傻子,沉默半天,问道:“九命妖王,你不会是不想动手吧?你怕死?”
小沙弥伸出三根手指。
“啥意思?”鸦人不解问。
“我还剩三条命,你虽然战斗力很弱,在妖族地位比我低,但也是跟我从小一起玩的好兄弟,我给你一条命。我来自妖族,身体里流着妖族的血,一条命给妖族。最后一条命留给静安寺,我想见如来。”小沙弥停下荡着的小腿儿,认真说道。
“啊?如来是谁,他有那么重要,是不是骗子啊,他在哪,我要找他单挑!”鸦人气急败坏,觉得自己兄弟被人灌了迷魂汤,再不解救就没用了。
“祂就在静安寺大殿坐着,你去找祂单挑,先打败老和尚,去吧。”小沙弥露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狡黠笑意。
“我……”
鸦人一下子没辙了,说道:“静安寺有天龙护法,那老和尚能耐那么大,我哪里进得去,进得去也打不过他,还是算了。说了半天,也是不想杀人了,要抛弃妖族的同类兄弟。”
小沙弥仰头望着有两日没有出现的明月,悠悠说道:“我没忘妖族的同类兄弟,可我不想再打打杀杀了,多累呀。我答应你,帮你杀了陆元好回去交差。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别跟他们混了,特别是那个老鸨秦鸾,野心贪欲太大,早晚会遭恶果,以后离她远点。”
鸦人白眼道:“秦鸾是我表姨,我怎么离她远点,哪里像你天天有心情吃斋听经,妖王不吃肉吃斋了,说出去让人笑话。算了,这些不说了,什么时候动手?”
小沙弥指着横跨山涧的吊桥,说道:“你杀了几个衙役,他们肯定不想留在驿站,要尽快离开,那里是他们的必经之路,在那动手吧。”
鸦人的点头道:“好主意,让他们上天无路,遁地无门,桀桀桀……”
小沙弥撇嘴,这货真是一点都没变,有空得多给他讲讲经。
……
陆元和白枫来到驿站,报上身份登记后,接待使把马匹牵到草棚喂食草料饮水后,给他们端上酒食饭菜。
两人赶路饥渴难耐,痛饮一碗酒,浇灭心中灼烧的热气。
放下酒碗,陆元抹下嘴角,问道:“老哥,劳烦问一下,前行而来的几人在哪,已经睡了吗?”
“这……”
接待使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说贺捕头一行人去红楼妓馆潇洒去了,可他毕竟是一个小小的接待使,哪里敢得罪这些官爷,便胡乱敷衍道:“你说的是贺捕头几人吧,他们吃饱喝足后说到周围走动下,应该快回来了。”
陆元并没在意,对白枫说道:“明天要赶一百多里的路才能到下一个驿站,吃了饭早些休息。”
贺捕头交代让晚到的两人睡马棚,可这两个官爷是镇魔司的人,接待使哪里敢对镇魔司不敬,便说道:“两位官爷先吃着,小的去给你们收拾房间。”
驿站有上下两层阁楼,刚好靠近马棚处有两个房间,把他们安排在那,也算是安排在马棚了,并没有违背贺捕头的命令。
接待使为自己的机灵想法暗自得意,刚走出门,听到有人喊:“不好啦,从朱雀城来的府衙衙役在寻香楼被妖人杀害!”
来报信的是寻香楼的跑腿小厮,由于过于慌张惊恐,脚下没留意,被门槛绊倒,朝前趴倒,来个狗吃屎。
这一嗓子惊得整个驿站的人跑了出来,围着跑腿的小厮询问情况。
陆元和白枫刚吃一半,大步走出来问情况。
跑腿小厮指着寻香楼的方向,带着惊恐哭腔说道:“姑娘说她们正陪几个客官吃酒,突然从窗户飞进来一个像乌鸦的妖人,不由分说把几位客官的杀害了,还把其中一个客官的眼睛给啄吃了,官爷要给我们做主啊!”
陆元转头看向白枫,两人默契对视,想到来时路上看到的那只黑色大鸟妖人。
没想到,他们人刚到,贺渠一行人就被杀害了。
不知是倒霉,还是该庆幸。
白枫听后,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瞬间烟消云散,极力表现出悲愤的情绪,可嘴角实在难压。
“带我去看看!”
陆元一把拎着跑腿小厮的衣领提了起来,让他在前面带路。
古朴的街道不长,很快来到寻香阁。
前来消遣的客人早就跑完了,自称是掌柜的中年矮胖男子吓得六神无主,跪地连连磕头,连声喊道:“两位大人,我们做的可是正经买卖,不是杀人越货的勾当,更万万不敢对衙门里的人不敬,确实是妖人所为啊。”
“带我进去看看现场。”陆元沉声道。
“快,快带两位官爷进去看看!”
矮胖掌柜慌忙爬起,杀人现场太吓人,他不敢靠近,招呼下人带两个官爷前去。
陆元和白枫进入奢华奢靡的包厢,映入眼帘的是横七竖八的八具尸体,正是贺渠一行人。
细致检查致命伤处。
除了贺渠外,都是被一根黑羽刺穿喉咙,一招致命。
陆元拔出黑羽,在手中捻动,惊然发现灯光下呈现出紫黑色的羽毛,跟钢铁一样坚硬且锋利。
“陆大人,你看看这把刀。”
白枫把贺渠的刀递给陆元,指着卷刃处,说道:“贺渠并不是没有还击,对方的防御力太强,直接把钢刀给干卷刃了,一点血没沾,可见对方防御力极强。”
陆元拿着刀,根据贺渠的死法,比划出当时他攻击的动作,正是反手握刀,迅猛横向一切,而刀刃切到了对方,却没有伤到对方分毫。
对方迅猛还击,切断了贺渠的咽喉,像杀鸡一样简单。
“是个高手,下手利索,毫不拖泥带水!”陆元不得不佩服感慨。
两人正聊着,贺渠回光返照,发出呻吟声,口中响起咕噜噜血泡声。
陆元赶紧把他扶起来,问道:“贺捕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贺渠吃力的抬手,可手依然没举起来,可以看出他在指窗口,气若游丝的说道:“是,是乌鸦一样的妖人,从那……”
白枫快步走到窗口,探头往外望,扫视一圈,并没发现问题。
他把头缩回来,扭头看到陆元正在贺渠耳边小声嘀咕什么,走近才听清陆元在嘲笑贺渠。
“贺捕头,想不到你的报应来这么快吧?要是有我在,也许你死不了,把我们抛在后面,嘲讽辱骂我们,是你这辈子犯的最愚蠢最可笑的错误。幸好你没死透,要不然我怎么出这口恶气!”
陆元说完,眼睛一眯,掌心一股轻柔的暗劲,冲进贺渠的胸口,震断他的心脉。
贺渠本以为陆元会救他,博得一线生机,万万没想到这个心狠手辣的家伙会借此机会要了他的命!
噗——
贺渠的眼球凸出,呕出一口血,咽喉处的血汪汪涌了出来,头一歪,彻底死透了。
这一下白枫心情更爽快了,靠近小声说道:“陆大人,表面看着你很遵纪守法,心胸宽阔,没想到比我还心狠手辣。”
“嗯?对我有偏见?”陆元挑眉。
“不不不,我很敬仰你,对这种人就不该心慈手软,你要是不弄死他,以后我就不跟你混了。”白枫咧嘴笑,露出一排大白牙。
陆元小声说道:“我们被盯上了,驿站并不安全,要是贺礼丢了,我们回去没法交差,难逃一劫。以免夜长梦多,今晚我们就得带着贺礼离开。”
“我们一人驾驶一辆马车?这里怎么办?”白枫问道。
“让驿站的人飞鸽传书给府衙,让府衙派人来处理。”陆元回道。
“嗯,听你的!”白枫点头道。
陆元和白枫快步走出包厢,叮嘱掌柜的不要动案发现场,府衙会派人再来调查。
掌柜的不敢违背,连连点头。
陆元和白枫回到驿站,写信说明这里的情况,塞进鸽子腿上绑着的竹筒里,扬手放飞鸽子。
一般的鸽子有夜盲症,夜间几乎无法飞行,而驿站的鸽子都是精挑细选,又经过严苛训练,今晚月明,飞回朱雀城送信不成问题。
做完这些,陆元让驿站的人套马车,把四口箱子装到车子上,连夜离开这里,奔赴广安城。
四口箱子要是在驿站丢了,上下所有人都得被砍头,驿站的人巴不得镇魔司的两位官爷把箱子拉走,谁也不想夜长梦多。
四口箱子装上车,用绳子揽得结结实实。
陆元和白枫带上足够多的酒食,一人驾驶一辆马车,离开驿站,前往吊桥。
只要通过吊桥,就进入广安城地界,朱雀神王法阵的压制彻底消失,他们的元神的威力会彻底展现出来,再遇大妖,就不需要单凭肉体来战斗了。
神威显现,谁与争锋?
“吁——”
陆元叫停马车,在吊桥前停下。
十八根腰粗的锁链横穿山涧,上面铺着厚实的木板,下方是无尽的深渊,对岸是高耸入天际的山峰,月光之下垂落的瀑布像白纱悬挂,轰隆声在山涧中回荡。
漫长的索桥像是一根揪心的弦,让第一次走的人担忧畏惧。
“驾!”
陆元抖动缰绳,催动马匹继续前行。
“陆大人,这里的景色不错,来一首诗听听。”白枫驾着马车,跟在后面,兴致很高昂。
第一次见如此壮美景色,陆元豪气澎湃,摘下酒葫芦,仰头灌一口,抹下嘴角,扬声道:“好,就作一首《夜渡天涧赴广安》!”
铁索横空十八弦,危桥飞跨两重天。
银湍泻壁千寻练,穹顶奔雷万壑烟。
莫惧深崖吞日月,且驰云辔纵吟鞭。
罡风拂尽征袍雪,一啸河山入酒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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