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枫接过玉佩,手指细细摩挲下,说道:“皇室宗亲有龙形玉佩常见,可这四爪龙还真不是一般人敢佩戴,说不定这老和尚还真是皇室权贵。玉质温润细腻,雕工上乘,值不少钱吧?”
陆元以古怪的眼神看着他,拿回玉佩,说道:“想啥呐,人家把玉佩交给我们当信物,又不是送给我们,回来还要还给人家。早点睡吧,我去看看马车。”
白枫嘿嘿傻笑,说道:“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就想多弄点钱,在城里买宅子娶房媳妇儿,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朱雀城的法阵要是消失了,就成了人族和妖族的战场,再好的宅子都会成为废墟,甚至城里的人会损耗寿元,生灵涂炭。活在当下,比什么都重要。”陆元说着,离开了房间。
月色清凉,寺院里很寂静。
古老的铜制香炉常年累月受香火熏染,蒙上一层黑色,散发出醇厚的草香味道,让人心神安宁。
走过一座座大殿,前往山门。
山门外的台阶上坐着小沙弥,脖子上戴着项圈,项圈上有个铜制的小铃铛,正对鸦人说:“杀不了他们的,你走吧,老和尚若不是慈悲,那一掌下去就不是打落你胸口一片鸦毛了。”
鸦人低头看金色手印打在的位置,有个很大的手印,一片毛脱落,光秃秃的,怪难看,有损它乌妖的威严,叹气说道:“要不是老和尚出手,我们就能杀了他们,等他们离开了静安寺,明日一定能要他们的命。”
小沙弥吐口气,没有表现出老成,反倒多了几分可爱,说道:“老和尚不出手也杀不了他们,那个拿长刀的有山神元神,另一个的元神是护法尊王,手里还有雷神王锻造的宝刀,护法尊王知道吗?就是山门大殿里拿降魔杵的那位,九天神魔见到祂都要绕道走,你一个乌妖在祂眼里就是一只小妖,懒得让祂睁眼瞧一下的那种。雷神王锻造的宝刀具有雷霆之力,专门克制妖邪,不显出至尊妖体根本没法跟他硬战。更何况,老和尚给我戴上了禁锢项圈,显现不出本体。看在好朋友的份上我才给你说那么多,放下执念,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妖吧。”
“不,九命妖王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鸦人失去了理智,摇头道:“我们是妖,一辈子都是妖,要为妖族大业奉献自己的生命,我才不要做懦夫。”
“唉!”
小沙弥叹气:“所谓的妖族大业,不过是妖族统治者用一个个妖族无辜的生命,杀死人族无辜的生命,夺取人族的地界,把人族皇权踩在脚下,满足一己私利罢了。说白了,不过是人族统治者和妖族统治者之间的气运之争,跟你乌妖去山林里捕山羊野鹿吃有关系吗?就算妖族打败了北域王朝,你还是要去山林里捕杀猎物,秦鸾还是开妓馆做老鸨。”
鸦人双翅抱头,愤怒道:“我不听不听,我表姨说等九眼妖王占领了朱雀城,她就是最大的功臣,等有一天打败了北域王朝,我就是妖族的大将,乌鸦一族就会名震妖族,我会光宗耀祖,成为乌鸦一族的荣耀!”
小沙弥悠悠说道:“你表姨为了隐藏自己身份,才开了家妓院,她就是想做个老鸨,就是打败了北域王朝,也不过是在北域王朝皇城开店的老鸨。本质上讲,你帮她办事,算不了妖族大将,最多算个龟公。”
“啊——”
鸦人痛苦不已,怒喊道:“你,你变了,你不是当年那个为了我两肋插刀的兄弟,再骂我表姨是老鸨,我跟你绝交!我表姨不是老鸨,我也不会是龟公!”
小沙弥叹气:“如果你心里没有芥蒂,为何如此在意呢?谎言从不伤人,真相才是利刀。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只是让你看清真相。回去给妖族的人说,我要皈依佛门了,不跟它们玩幼稚的攻伐游戏了。”
“你要做和尚?你是妖族妖王,怎么能做和尚,是不是那个叫如来的骗你,想让你帮他做事?”鸦人咆哮道。
“乌妖老哥,你该多读书了。如来是觉悟无上正法的人,也可以是觉悟无上正法的妖,没有本别心,祂从不教人做事,只是让人做回自己,回归本源空性,阿弥陀佛。”小沙弥真觉得,妖族人需要多普及正法觉悟,不要再被统治者灌迷魂汤了。
陆元站在山门后面偷听两个大妖的对话,惊的目瞪口呆。
这是大妖能说出的话,怎么那么深邃又透着搞笑?
似乎,又很有道理的样子。
突然间觉得,这个世上的人有点不像人,妖又不像妖,好奇怪。
特别是乌妖的反应,呆萌又狡猾,暴怒又可爱,忍不住想笑,绷不住笑出声来。
“谁?”乌妖惊喊一声,振翅腾空而起。
嘎吱——
陆元拉开山门,抬步迈过门槛,走了出去,说道:“回去告诉你表姨,我给她一次机会,立刻离开朱雀城,否则等我回去,就休怪我不客气。”
鸦人暴怒道:“你一个小小的猎魔副使莫说大话,先活着到广安城再说吧,妖族必胜,你会死的很惨!”
鸦人的声音在高空中回荡,振翅飞跃过山涧,很快消失了踪影。
小沙弥回头看着陆元,说道:“偷听别人说话不是好习惯。”
“我没有偷听,碰巧听到了,是你们大妖说话不背人,不怪我。”陆元走到他面前,抱着胳膊,打量小脸肉嘟嘟,眼睛大大的小沙弥。
怎么也不能把他跟凶悍的白虎妖联想到一起,只能说佛法养人,不对,是养妖,老和尚教管有方。
“师父让我看马车,你出来做什么,对我不放心吗?”小沙弥问道。
“实话说,我很难想象,要杀我的人会帮我看马车,特意出来看看,没有冒犯你的意思。”陆元回道。
“你的疑心也挺重的,这个习惯不好,要改。你看到了,马在这,车子在这,车上的货物也在这,可以放心了。”小沙弥不卑不亢说道。
“我很好奇你怎么从妖族的妖王,变成了性情安稳的小僧,在这青灯古刹里过一生,真的不后悔吗?”陆元问道。
“你杀过人吗?”小沙弥问。
陆元点头。
“杀过多少,十个,一百个,一千个?”小沙弥问。
“没那么多。”陆元回道。
“你连杀几个都不敢说,可见是见不得光的事,藏在心里不累么?我杀过很多人,血流成河,尸堆如山,曾经觉得是荣耀,如今觉得是深厚的业障,无趣且幼稚。”
小沙弥说着,双手托着下巴,抬眼望着明月,眼神清澈,说道:“重伤后差点把几条命都挥霍完了,听到钟声响起的刹那,恍然有种感觉,那种感觉是后来听老和尚念佛经时才得到真实的解答,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观这个字你知道什么意思么?”
“观?看?”陆元问道。
小沙弥摇头,说道:“看吧,你说的也片面,要多读书,你观都理解不了,又怎么理解的了我为什么会留在静安寺。”
“你说这字作何解?”陆元问。
小沙弥低头,小手指微曲轻弹铃铛,叮铃铃响起。
老和尚说,若他心有恶念起,铃铛会响起,禁锢之力会对他做出惩罚。
此刻铃铛响起,他却不受丝毫干扰。
无它。
不执于情,不着于相,心念不动,万法自然。
刹那间。
陆元悟了,宛若一阵风,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所终。
只是觉得自己念了这么多书,念头通达还不如一个妖小沙弥。
小沙弥托着下巴看月亮。
陆元看了眼两辆马车,走回山门去了。
据说神魔大战中,很多寺庙战火中消失,北域王朝创立之后,有很多门派在朝廷的干预下凋零没落,直至消失。
幅员辽阔的北域王朝,仅剩四百八十寺,静安寺是其中最为古老的一座。
佛寺之所以没有像其它门派曾经为北域朝廷所用,用后又巧用妙法销毁,是因为正法要义是净空,不争,不干涉朝政。
像静安寺一样,一座古寺镇守天堑数百年,无大妖敢明目张胆过吊桥兴风作浪。
陆元走回寺中,不经意一瞥,看到了身穿金甲,手持降魔杵的神威尊像,不禁一怔。
元神在后,他不曾经过,只是听人讲述。
祂的模样,似乎跟自己的元神相似,让他有种莫名的亲切感,那双低垂的慈悲眼眸,像是跟他对视,近在眼前,却有种洞穿千古的感觉。
脑海中似有冥冥梵音回荡。
不知不觉间,萦绕在心头的念头仿佛得到疏解,停留在炼魂境关卡的灵气像是春笋正突破土壤,咔嚓一声,如脆冰碎裂。
精纯的灵气如江流奔腾,在经脉中蔓延,充盈四肢百骸,身体轻盈。
机缘之下。
从炼魂境巅峰突破,进入了入玄境,跨过了那道阻拦无数人终极一生都无法跨过的门槛。
陆元双手合十,恭敬一拜。
转过身。
一步踏出,脚下离地半尺,再一步踏出,悬空一尺。
如此一步一步前行,走到巍峨大殿前时,已经立地半丈高,悬空而立,宛若仙人。
他本想召唤出来元神,看看元神凝聚到什么程度,大殿前的盘龙柱绽放出金光,原本是工匠雕琢的镂空盘龙似活了,在四根盘龙柱上绕动,发出低吟警示,传出耳中。
“静安寺中,不得无礼。”
陆元意识到失礼了,恭敬一拜。
他相信,若不及时停止召唤元神,对方会视为前来冒犯之敌,四条护殿神龙会同时发起攻击,即便他是大乘境强者也难以招架。
悬浮空中的陆元悄然落地,四条神龙也隐去了身影,仿佛眼前发生的景象是幻境错觉。
陆元留意到左右两侧的对联:
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应如是观;无我无人无众生寿者皆无为法。
细品之下,心境安然。
他朝殿门三拜,而后回去睡觉了。
……
第二天,天蒙蒙亮。
陆元叫醒白枫,洗把脸,准备向了尘大法师辞别,听小和尚说方丈在大殿中带领僧众做早课仪轨,让他来送行两人。
两人路过大殿时,听到里面传来诵经声,专注心诚。
那大殿之上威仪端坐的金色尊显,双眼低垂,宛若在聆听每个弟子的诵念声,不悲不喜,慈悲祥和。
“陆大人,寺里不管饭吗?”白枫小声嘀咕道。
陆元用胳膊肘戳了下他,能不能别在这平静祥和的严肃时候,说些破坏气氛的小气话,又不是没带吃的。
小和尚听了一脸尴尬,斋饭还在做,他们还没吃呢。
在一片诵经声中,陆元和白枫离开了静安寺。
到了山门外。
小沙弥盘腿坐在台阶上,有模有样的打坐,嘴巴微动,传出念经声,看得出他很专心赤诚。
老和尚能把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妖王降服,一心皈依佛法僧,可见他是真正的大能修士,陆元如此想。
小沙弥睁开眼,说道:“老和尚还没收我当徒弟呢,严格来说,我还不是僧。”
陆元震惊回头看向一侧给他们送行的小和尚。
小和尚点头,验证小沙弥所说。
陆元震惊的不是有没有收他为徒弟,他怎么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小沙弥闭上眼,说道:“老和尚说我心生九窍,本可以听到世间一切。只是六根不净,九窍淤塞,只开了半窍,勉强能听到你的心声,没什么奇怪。”
啊?
白枫震惊,问道:“你说我在想什么?”
“无聊,”小沙弥闭上眼,悠悠道:“你肚子饿,想吃寺里的斋饭再走,还有担心昨晚的乌妖会不会再次袭击你们,放心吧,它打不过你们的,不会再来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白枫嘿嘿笑道:“这小沙弥有点东西,好好修行,早些开九窍。”
两人谢过后,驾车离开。
按照驿站送信的规矩,第一只信鸽放飞后,在预计时间内收不到回信,驿站会放飞第二只信鸽,以防信鸽中途出现意外,致使信件没有送达。
两人没有回驿站说明情况,怕路过桥上再遭遇大妖,天堑深不见底,掉下去会要命的。
陆元和白枫赶着马车,拐上大路,径直朝北向行去。
山高道远,林木幽深。
清晨的鸟鸣清脆,空气清新,虽历经昨晚一劫,心情还是很畅快。
过了飞天瀑驿站,百里之内,一眼望去,尽是荒野。
这里曾发生过惊天大战,山岳粉碎,江河蒸发断流,俨然成了无人区。
不在这片地域设立驿站,大概是朝廷把朱雀城一带当成了人妖混杂随时可以舍弃的孤城。
这一路,陆元和白枫停歇两次。
幸好白枫打着琵琶,无聊时,他可以弹琵琶打破一成不变的黄土沉寂,唱了几十遍叶葭给他写的词曲,早已滚瓜烂熟。
不知道扯着嗓子喊了多少遍小翠的名字,小翠没有被他喊复活,陆元差点被他吵疯了。
陆元一度觉得,他不是对小翠有多么深情义重,只是还没遇到第二个跟他有纠葛的女孩,若是有第二个,小翠就会从他的记忆中消失,每天扯着嗓子喊第二个女孩的名字。
他这不是深情,是无赖。
荒野之中,没有人烟,但有剪径劫匪。
第一道劫匪有五人,一脸凶神恶煞,从道旁荒草里窜出来,要两人留下马车,赶紧滚蛋。
不知道他们多长时间没碰过女人了,看陆元和白枫模样年轻,长相俊美,打起了歪心思,要他们脱了裤子,趴在马车上。
陆元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本想跟他们掰扯下,劝说他们不要白白丢了性命。
白枫听到他们污言秽语的话,拎着长刀,嘁哩喀喳杀个精光,甩了甩刀上沾的血,啐一口唾沫,骂骂咧咧:“想捅老子的痔疮,老子就要你们的狗命!”
陆元这才反应过来。
这些人是真孙子,劫财就劫财,还特么劫色,而且不分男女,真是死有余辜。
第二道劫匪八人,带头大哥一脸横肉胡子拉碴,扛着大刀吆喝:“此山由我开,此树由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话刚喊完。
白枫凌空飞出,嘁哩喀喳几刀全部砍死,啐一口骂骂咧咧:“光秃秃的地界,一棵乘凉的树都没有,还说什么此树由你栽,做山匪就做山匪,满嘴胡咧咧。”
陆元满额黑线。
好吧。
对比山匪,白枫兄弟更讲道理,他之所以冲动,大概是被上一波要捅他痔疮的劫匪给气的。
所以说。
盗亦有道。
本来不占理,还跟镇魔司的人不讲道义,死的一点都不冤。
过了酷暑午后。
终于看到了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绿色,两人精神一震,连蔫不拉几的两匹马都突然有了力气,加快了步伐,总算要走出这片荒野了,不再经受坎坷不平道路的颠簸难行。
太阳快落山前。
两人抵达了白风谷驿站,看到了久违的人群,也真正到了广安城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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