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没有骑那头威风赫赫的红狮坐骑，走在街上太扎眼，会吓到城中百姓，座下的白马似乎懂得主人的心思，没有行太快，走在马车前面。
陆元心里一直在琢磨说辞，说服铁匠接纳红菱，毕竟她是小绿芽的生母。
若是不像红菱说的那般，另有隐情，毕竟是他们的家事，他也不好过多参与。
更何况，铁匠是连妖邪都畏惧的雷神王。
红菱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怡红阁，靠着车厢，透过车帘缝隙，看着外面的街景，熟悉又陌生，思绪繁杂，感慨颇多。
前段日子，站在阁楼上，看到女儿仰着头叫她娘，女儿哭闹的情形历历在目，心如针扎。
她本可以离开怡红阁，去寻一个自由的去处，只是心中的牵挂难以割舍，毕竟小绿芽是她身上的血肉，骨肉亲情让她可以抛弃一切，就是死，也要最后抱一抱女儿。
行至最为熟悉的地方，传来打铁声。
每一锤敲击，心都为之一颤，铁匠铺到了，红菱不受控制的攥紧了手，手心冒汗，心慌意乱。
陆元停下马，后面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铁匠抬头望了眼，眼中闪过一丝冷漠，丢下锤子，拿起水壶，仰头咕噜咕噜喝水。
李二虎转头看到陆元走来，放下长柄大铁锤，咧嘴笑着迎上去，用衣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笑道：“陆元，你回来啦，这几天我跟师父已经打了二十把斩妖刀，很快就能把第一批货交付了。”
这段时间，李二虎不停打铁，肩臂和胸膛比之前更健硕。
陆元拍了拍他的肩膀，袒露着的胸膛肌肉颤抖，充满浑厚的力道，笑问道：“在这还习惯吧？”
“习惯，前三天还有些疲乏酸痛，扛过去就好啦，现在一会不打铁就浑身痒痒，我可喜欢打铁了。”李二虎憨憨笑道。
“小绿芽呢？”陆元扫视一圈问道。
“陆元哥哥，我在这呢，你可回来了！”小绿芽从铺子里跑出来，头上扎着羊角辫，两只眼睛古精灵怪透着欢喜色，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捏下她的小脸。
她身后跟着大黑狗，伸着舌头，欢喜的摇着尾巴。
陆元揉了揉狗狗头后，把她抱起来，笑道：“今天过来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
小绿芽眼睛一亮，问道：“是不是给我带回来了什么礼物?让我猜猜，小糖人，布娃娃，桂花糕，还是给我买了蝴蝶头绳呀？”
呃……
这些都是她心心念念的小礼物，可陆元都没带，略显尴尬，笑道：“还记不记得你之前委托我办的事？”
“委托你办的事？”小绿芽忽然记起来了，惊喜问道：“你找到我娘啦？她在哪？”
陆元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等下就告诉你。”
而后转身走向铁匠，他正用铁钳夹着一块烧红的铁，从炉火中取出来，放在铁砧上敲打，仿佛在倾泻心中的愤懑。
“她也是迫不得已。”陆元说道。
铁匠不为所动，握着铁锤的胳膊肌肉鼓掌，更加用力，铁锤每一次落下都荡起火星，像是要把火红的铁和铁砧都敲碎才解气。
“秦鸾和九眼妖王都死了，她本可以离开，获得自由，只是挂念你和小绿芽，继续留在城内，希望你能给她一次机会。”陆元继续说道。
铁匠手中落下的锤子一顿，咬肌鼓动，再次敲打起来，没有刚才用力。
“你可能心里一时接受不了，可也要替小绿芽想想。她还小，需要母亲去照顾，她很聪明，打小就会算账，做生意也很精明，这本不该是她这么小年纪就该懂得的市侩生存之术。我觉得她，该有本属于她这个年岁的纯真和快乐。你觉得呢？”陆元问道。
李二虎一头雾水，挠了挠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铁匠停了下来，把锤子一丢，转身朝屋里走去，丢下一句：“你这镇魔司统领管的是不是太宽了。”
小绿芽和李二虎都懵了，原来他会说话呀。
陆元打趣回了句：“让朱雀城内安稳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上到斩妖除魔，下到调解邻里争执，家庭矛盾，是我的职责。就凭你这态度，若不是看在小绿芽的面上，我还可以把你铺子封了。”
“你是镇魔司统领，你了不起！”铁匠回怼道。
陆元转过身，来到车厢边上，对小绿芽说道：“掀开帘子看看。”
小绿芽疑惑的看他一眼，小手缓缓伸出，拨开车帘，看到熟悉的面孔，这身衣服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你回来啦，呜呜……”
红菱抱着女儿，被紧紧搂在怀里，泣不成声；“好孩子，娘回来了，回来了……”
“娘你不要走了好不好，陆元哥哥给我们家拉了大买卖，能赚很多钱……”小绿芽还以为，当时母亲离开时因为家里太穷了，她才跟有钱人跑了。
一个街道之隔，却是一家人不能相见的天堑鸿沟。
铁匠的谎言，成了笼罩她的童年的阴霾。
可他又总不能断了女儿的念想，说她死了吧？
“嗯，娘再也不会离开你们了，以后好好陪着你们。”红菱抚摸着女儿的脸，满眼欢喜，往事如云烟，从妖族的阴谋溃散之时，彻底烟消云散了。
陆元搂着李二虎的肩膀，晃了晃，笑道：“你休息几天，跟我一起去个地方。”
李二虎咧嘴憨笑：“去哪里？”
陆元笑道：“去干件大事，说不定要把命丢了，但可以挽救数十万百姓的命，愿不愿意去干？”
李二虎惊喜道：“能救那么多人的命，死了也是赚的，你去哪，我都跟你一起。只是……得跟师父说一声……”
陆元笑道：“你师父在怄气，让小绿芽帮你说就行了，走吧，回家。”
陆元牵着马，跟李二虎一起往回走。
残阳如血，笼罩着朱雀城，街道上投影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一道修长，一道略显宽大。
恍然想起在盘龙村的时候。
两人还是懵懂少年，杀狼妖，趁着月夜来城里交差，一路颠簸，车轮嘎吱嘎吱的声响还在耳畔回荡。
曾走在怡红阁下，李二虎仰望着对她嬉笑，红袖招展的歌舞妓女们已经换了颜色。
狱中遭受折磨。
村中冤魂复仇。
一件件事像是梦境，不经意间，两个少年已经从乡下来到城里，住上了大房子，不再为从马粪中捡出银子而感到喜从天降，欣喜若狂。
……
朱雀城府衙，公孙长季正坐在公案前，用双指揉摁眉心，一副焦虑不安状。
公案上放着一封信，正是皇城而来，上面隐晦提到陆元到了广安城后，霍阁老把平阳郡主许配给他的事。
要知道，帝王之位在诸位皇子眼中比性命还重要，没谁不被“受命于天，即寿永昌”执掌天下权柄几个字所控制。
每位皇子都在暗中积蓄实力，试图晃一晃太子之位。
二皇子生母深得帝王宠幸，朝廷之中除了太子外，他最有威望。
霍阁老在朝中德高望重，也因此，同霍家联姻，能助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有更大的把握跟太子一派一较高下。
然而，谁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婚事搅黄了不说，还得到了平阳郡主的青睐。
二皇子来信的目的之一，是质问公孙长季，为什么会做出如此蠢事，把陆元派去广安城送贺礼。
之二，是让他想办法查清楚陆元的底细，找机会把他除掉。
除掉……
公孙长季暗暗叹气，陆元不再是小小的猎魔副使，而是霍阁老的乘龙快婿，平阳郡主的夫君，现任朱雀城镇魔司统领。
他掌控着强大的镇魔司十八猎魔使，另有镇魔司隐形强者护卫，手下强将如云，府衙如何奈何的了他？
若是不按照二皇子的意思办，任期将满，他也别想升迁回京师了，说不定整个公孙家族都要受到牵连。
望窗外夕阳如血，心情惨淡。
“城主大人。”
一袭白袍的纳兰珺走了进来，躬身敬拜。
公孙长季微微抬眼，呵呵笑问：“小珺，何事？”
纳兰珺是纳兰家族的大小姐，跟公孙家交好，打小就聪慧过人，智貌双全。
纳兰家想培养她，要让她代表纳兰家族参政议事，在朝中争取更多的利益。
因此，让她随公孙长季来朱雀城积攒政绩声望，好回京谋取官位。
长时间相处，公孙长季对她已经有了很深的了解，有些聪明，但也谈不上大智慧，且有着京城中豪门大族的倨傲，眼高手低。
从她跟郑裕交锋几次的结果看，比起镇魔司的副统领，她就是纸上谈兵，没有任何实战谋略。
换句话说，就是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
碍于纳兰家族的声望，公孙长季从不对她丝毫评价，只是把她当成沉浸在自我感觉良好的出头鸟。
纳兰珺直起身，回道：“镇魔司调动大军，封锁城门，控制怡红阁，说是擒拿妖邪，惊得满城躁动。而陆元丝毫不把府衙放在眼里，一点招呼都不打，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公孙长季也是这么想的，甚至为之暗怒。
这些年何掌柜和秦鸾没少给他送好处，私库里堆放的金砖银锭，珍珠玛瑙，少说有一半是他们孝敬的。
作为府衙城主，手眼通天，自然知晓城中有妖邪作祟。
只要百姓不乱，就是天下太平。
镇魔司手握杀伐妖魔的权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何必在任期内给自己找不痛快？
极有可能陆元暗中调查过内幕，才避开府衙当机立断，做出这些决断。
可他能如何，跟陆元公开撕破脸？
公孙长季摆手呵呵笑道：“小珺，也不能这么说，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他这么做有他的道理。铲除妖邪，维护朱雀城安定，是府衙本该做的事。陆元如此果决，我倒是觉得很有魄力，值得称赞。回头他会来汇报情况，我倒是还要嘉奖他一番。”
“嘉奖他？”
纳兰珺暗暗不服气，说道：“我看他是当了阁老女婿，从低微的猎魔副使，突然成了统领，飘的不知道东南西北，连府衙大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公孙长季起身，双手附后，走到窗前，望着只剩半边的夕阳，说道：“好了，都是为朝廷做事，不要斤斤计较。我倒是觉得，陆元做事很有章法谋略，值得借鉴。”
“城主，你就是心太和善，太纵容陆元，”城主越是夸陆元，纳兰珺越心里不舒服，一个乡野村鄙而已，高她一头，心里堵得慌，“城主说说看，陆元哪里做的好，值得借鉴了。”
公孙长季没有理会她的无礼，这也是他所想看到的，言道：“陆元回来没有立即封城，而是围剿怡红阁，这是在把妖往城外赶。等妖逃后差不多了，再封城，瓮中捉鳖。”
“妖都跑完了还捉什么，他分明就是愚蠢。”纳兰珺辩解道。
公孙长季摆手呵呵笑道：“这就是你要学习借鉴的地方。一者，所有妖留在城主，可是大患，一旦作乱，难免伤及无数百姓，先不说这责任不好背负，百姓伤亡惨重我们生为父母官，心中愧疚难安呐。二则，等封城后，斩杀少量妖邪，既对上面和百姓有了交代，又能减少伤亡，博得名声，积攒功绩，可谓是一箭三雕。难道，如此谋略不值得借鉴？”
“这……”
纳兰珺仿佛被打了脸，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接话了，依然狡辩道：“这说明他就是一个很有心机，善于钻营取巧的人，怪不得能从一个乡野村鄙这么快坐上统领位置，他对平阳郡主一定使了什么手段，真替平阳郡主感到悲哀。”
公孙长季背对她，勾了下嘴角，果然嫉妒能让人面目全非。
连这点胸怀都没有，还想在官场混，怕是她的位置坐得越高，纳兰家掉入的深渊越深。
如今的朱雀城已经到了非常时期，需要自己亲自出面把控局面，纳兰珺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小珺，这话可不能随便说，毕竟牵涉很多，懂了吗？”
听到城主带有训斥的语调，纳兰珺这才低头，回道：“是，城主，我明白。”
公孙长季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陆元要满城剿杀妖邪，需要动用朱雀法阵降下圣光，让妖邪原形毕现无处遁行。等他处理完事情，就会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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