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透过枝叶缝隙,在地上留下斑驳碎影。
静安寺古旧,梵音袅袅。
陆元望着小沙弥朝佛殿走去,他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崭新僧袍,光洁的小脑袋上,泛着柔和的光晕。
他的气息纯净而祥和,带着佛门的宁静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那属于白虎妖王的暴戾妖气已荡然无存,好像真的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涅盘,重塑了一个纯粹的法体。
仿佛。
妖界一行,发生的各种事早已遗忘了。
他禅心清澈。
陆元心头却压了一块大石头。
慧觉回来了。
可白枫呢?
了尘大师正站在殿前,望着院中那棵苍劲的古柏,不知在思索什么。
“大师。”
陆元上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道:“白枫坠入了恶魔深渊,您佛法通天,可知他是否还有生机?”
了尘大师缓缓转过身。
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看了陆元片刻,垂眸,手指轻轻拨动着一串新的念珠,沉吟良久,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声音空灵而缥缈。
“阿弥陀佛。”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深渊之下,是沉沦还是新生,皆在他自身。”
“此乃他的因果造化,不可说,不可说。”
没有明确的死讯,但这句“不可说”,反而像是一点星火,点燃了陆元心中残存的希望。
大师并未断言死亡,那便意味着,还有变数?
了尘大师似乎不愿在此事上多言,转而道:
“陆施主宽心。李施主体魄浑厚,根基稳固,休息片刻便无大碍。只是那位玉龙施主,强行催动秘法,又硬接了重力一击,内伤颇重,需要好生静养,切勿再动武奔波。”
交代完毕。
了尘大师便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入香烟缭绕的大殿深处。
陆元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带着檀香味的清冷空气。
他计算着时间。
距离朱雀神王法阵能量彻底消散,还有两三日,有祭司程昱看管法阵,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玉龙伤势未愈,急需休整,也不差这一个晚上。
等她恢复一些,易容成白枫的模样……至少,能给崔莹一个暂时的慰藉,一个渺茫却至关重要的希望。
把朱雀城的事情处理完了,他会再亲自前往妖域,寻找白枫。
朱雀城。
府衙书房。
城主公孙长季端着茶杯,听着手下从两界镇带回的消息,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镇妖岭的妖族守卫,前日抓捕并处决了几个试图强闯关隘的皇城来人,据残余活口混乱中叫嚷,他们是在追杀一个叫陆元的人。传闻此人潜入妖域千年古城,盗取了朱雀神王的一缕元神,引得苍狼王亲自率领大军追杀,如今……生死不明。”
公孙长季眼中精光一闪,放下茶杯。
皇城来的?
不用说,定是纳兰珺将消息传了回去,二皇子按捺不住,派出了麾下高手前来截杀陆元。
结果呢?
人没杀成,反倒被妖族当成细作一锅端了。
真是……蠢不可及。
他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陆元啊陆元,你也是年轻气盛,那朱雀神王的元神若是那么容易得手,千百年来还能轮得到你?
如今倒好,盗宝未成,反把自己和追兵都搭了进去,葬身妖域。
这下,朱雀城总算能清静一段时间了。
这时。
纳兰珺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倨傲的神情:
“城主,法阵核心的地下传送门依旧无法开启,程昱祭司在里面毫无动静。我看,还是得想办法强攻进去……”
公孙长季瞥了她一眼,心中那份长久以来的不耐几乎达到了顶点。
这个女人,仗着纳兰家族和二皇子的势,好大喜功,行事张扬且不计后果,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因为争功把自己也卖出去?
还是要提防着点她好。
本以为陆元能解决阵法的事,免除几十万百姓的疾苦,没想到……
唉!
罢了。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地打断她:
“不必了。刚收到消息,皇城司天监已派正使亲自前来协助稳固法阵,估计明日便能抵达。此事,交由司天监的专业人士处理便好。”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
“我等地方官员,遵循朝廷法度,不该插手的事,便不要插手,免得徒增失误,反担责任。”
“即便我等什么都不做,待法阵稳固,这守土安民之功,自然也少不了你我一份。何必去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更何况,若无相应职权,仅凭……些许影响力,便肆意插手地方要务,传回皇城,只怕结果会更麻烦。”
纳兰珺脸色微变,听出了公孙长季话语中的疏远与警告。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公孙长季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淡漠样子,终究是心里冷哼一声,躬身言语一声,退了出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公孙长季摇了摇头。
良言难劝想死的鬼,任由她自作自受吧。
与此同时。
陆元购置的那座大宅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前两日。
老雕爷终究放心不下,套上家里那架旧驴车,亲自去了一趟乡下,好说歹说,将陆元的母亲苏蓉和未过门的媳妇小英接进了城里。
为保路上稳妥,他还特意请动了性格孤僻古怪,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却总在关键时候能帮上忙的李老拐沿途护送。
直到马车安安稳稳地驶入宅门,老雕爷悬着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苏蓉性子娴静,见东厢房一直空着,据说曾传闻闹鬼,便主动提出住在那里。
镇一镇鬼怪邪物。
小英作为未来的正房媳妇,自然是住在主屋。
西厢房则住着日渐憔悴的客人崔莹,她这几日几乎水米未进,日夜盼着白枫归来,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
幸好有小英时时陪着说话,宽慰开解,才让她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
老雕爷自己则住在外院的倒座房,选了白枫之前住过的那间。
没事的时候,他就蹲在院中那棵老枣树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忧愁。
妖界那地方,不比人界,听说妖魔横行,凶险万分。
陆元、白枫、二虎和小和尚,这一去就是好几天,音讯全无。
家里每个人的心上,都像是坠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那根绷紧的弦,不知何时就会彻底断裂。
家里有小英和崔莹两个女娃操持,打扫做饭,总算还有点烟火气,有点热闹劲儿。
可老雕爷不敢深想。
万一……万一那几个孩子真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刚刚有了点热乎气的家,接下来该怎么办?
“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烟雾缭绕中,皱纹似乎更深了,骂骂咧咧:“靠他娘,当官容易,当个好官可真不容易。”
就在这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老雕爷一个激灵,以为是陆元的把兄弟雷豹或者白麟又来打听消息,连忙磕了磕烟袋锅子,起身快步去开门。
然而。
门闩拉开的声响过后,站在门外的却并非预料中的人。
只见一位身着鹅黄绫罗裙,披着雪白斗篷的少女,正俏生生地立于门前。
她身侧牵着一匹神骏异常,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的骏马。
老雕爷隐约觉得,那马的眼神灵性得过分,竟似带着一丝龙威,跟陆元骑过的白马龙驹很像,不过这个更威风些。
少女身后,跟着四名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太阳穴微微鼓起的护卫,仅仅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便有一股迫人的气势,一看便知绝非寻常人家。
老雕爷先是一愣,随即猛地想起陆元前去广安城霍家提亲之事,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这位就是……
他试探着问道:“姑娘,您是……?”
那少女落落大方地一笑,声音清脆如黄鹂:“老人家,我是广安城霍家霍玲珑,先前跟陆元定下婚事,这些天没见他,特意来看看,请问您是?”
果然是她!
陆元未过门的二房媳妇,霍家的大小姐!
老雕爷心里顿时七上八下。
这豪门大户的小姐,突然驾临,也不知脾性如何。
小英姑娘虽好,但毕竟是乡下出身,万一这位霍小姐瞧不起,闹起别扭来,这家里可就更乱了?
他心里打着鼓,急忙笑着回道:“我是他乡下的爷爷,在这看门。听陆元提到过你,不是外人,快进来吧。”
老雕爷赶紧把门大开,请霍玲珑和她的护卫进来。
霍玲珑好奇东张西望,笑道:“阿爷,这院子不错嘛,挺幽静的。”
老雕爷在边上搓着手笑,附和道:“可不是,值千把两银子嘞,刚住不长日子。”
边走边聊,顺便给新来的女娃讲讲家里的情况。
霍玲珑在外院停下,很有礼貌的说道:“听说陆元哥外出公干,我心里挂念,特意来看看有没有回来。既然婆婆和大姐已接来府中居住,玲珑已经跟陆元哥定亲,理应前来拜见,略尽孝心。还劳烦阿爷先进去通传一声,以免显得太冒昧了。”
她的态度谦和有礼,丝毫没有世家小姐的骄纵之气。
老雕爷稍稍安心,这也是个好姑娘,笑道:“好,我这就进去叫他们,你先坐着歇息下。”
不多时。
小英和崔莹随老雕爷出来,迎接霍玲珑。
霍玲珑一怔。
耶?
怎么有两个女孩,难道自己是三儿?
小英机灵聪慧,看出她的疑惑,温和笑道;“我叫小英,厚着脸皮叫你一声妹妹,这位是白枫的媳妇儿,叫崔莹,都在家里住。”
白枫的媳妇儿,长的很清秀漂亮,不知道会不会被那无赖欺负?
不过嘛。
倒是挺般配的一对。
霍玲珑如是心想,笑道:“妹妹见过小英姐姐,崔莹姐姐。”
崔莹见小英和她都很好看,有家人,有身世,不像自己孤苦伶仃,就白枫一个依靠,心里有些自卑腼腆,红着脸笑着回道:“该我叫你们姐姐才对。”
小英笑道:“咱们不争这个,谁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先进去看看婆婆吧。”
霍玲珑路上心里打了一路算盘,纠结遇到大姐会不会被刁难,没想到大姐这么通情达理待人如宾,一下子心里清朗了。
她让护卫在外院等着,跟着小英和崔莹进去。
老雕爷搬来方桌,给几位护卫端上茶水,又出去买些酒肉,供他们消遣,打发时间。
平日里。
在霍府,他们可是从早站到晚,主子走到哪,他们跟到哪,从来没有像今日休闲过。
邀请老雕爷一起坐下,喝酒吃肉。
霍玲珑见到笑意温婉,淑雅端坐的公主苏蓉,以宫廷礼节,恭恭敬敬问安。
苏蓉在晚辈面前,没有一点威严架子,慈爱温暖,笑道:“玲珑,起来吧,今个难得这么热闹,做多几个菜庆祝下。”
霍玲珑得到婆婆的接纳,开心点头,笑的跟小孩似的,说道:“嗯,婆婆身体不舒服,我带了一些名贵药材和补品,好好给您养下身子。反正回家也没什么事,就在这住下照顾婆婆。”
苏蓉笑道:“你这小嘴啊,怪不得霍阁老这么喜欢你。好,想住就住下吧。”
霍玲珑心思活络。
特意带来了价值不菲的玉镯,送给大姐小英当见面礼。
没料到,家里还有白枫的媳妇儿崔莹,便摘下自己的翡翠镯子,送给她,很心细地照顾到每个人的颜面。
崔莹不好意思要,还是苏蓉开口,让她收下才腼腆收下。
一时间。
厅堂里笑语晏晏,原本笼罩在宅院上空的阴霾似乎都被驱散了几分,显得格外热闹温馨。
几个护卫正喝着,雷豹和白麟又来了。
听到是陆元的大哥、二哥,几个护卫很是客气,请他们二人坐下,一起喝酒畅谈。
老雕爷起身。
看着这“一家”和睦相处的场景,重新点燃了烟袋,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都是好孩子啊……
陆元这小子,有福气。
可烟雾缭绕间,他望向城门方向的眼神,依旧充满了化不开的担忧。
家里的女眷们是安稳了些,可外面那几个在刀尖上行走的孩子,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平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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