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灯光熄灭，最后一份概念图稿被助理收走，空气中那股属于科幻的、冰冷狂热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去，便被窗外魔都璀璨的夜色悄然侵入。
郝奇站在落地窗前，邱志要的智能化的“人才发展引擎”到了最后阶段了，他需要回西湖市去小范围测试检验成果。
屏幕的光映在他眼底，冷静如同深潭。
徐婧灵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背影。
挺拔，清瘦，却仿佛扛着千钧重担，与窗外那片繁华喧嚣的夜景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她今天特意换了一身柔和的香槟色连衣裙，褪去了白日里cEo的干练锋芒，多了几分属于夜晚的柔媚。
然而，精心描画的眉眼间，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和娇嗔。
“会开完了？”她走过去，声音刻意放得轻快，却掩不住那点委屈，“郝大学弟，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郝奇转过身，将手机收起，目光落在她脸上：“正要去找你。”
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份专注却让徐婧灵心中的不满消散了些许。
“找我？找我干嘛？通知我你又要把答应我的三天假期缩水成一顿晚饭？”
徐婧灵撇撇嘴，走到他身边，故意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像只不满的猫。
“骗子。大骗子。说好的三天呢？”
“从卢沟桥试镜到《赡养人类》评审，你脑子里除了工作，还有没有点别的？”
郝奇任由她撞着，身形纹丝不动，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歉意。
“事情比预想的要急。”他解释道，声音低沉，“邱志那边要的系统到了关键节点，‘玉音计划’的运营乱象必须尽快用技术手段规范。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那些代表着无数娱乐公司的霓虹招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而且什么？”徐婧灵追问，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里那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的……嫌弃？
郝奇转过身，正面看着她，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而且，通过这次《七七事变》和《赡养人类》的选角，我看得更清楚了。”
“清楚什么？”
“国内所谓的明星生态，烂到根子了。”
郝奇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要么是段凯那种空有皮囊、毫无灵魂的流量商品，要么是些有点演技却只顾着抬咖位、混圈子的老油条。”
“真正沉得下心、钻得进戏、有点情怀和追求的，凤毛麟角，而且大多被边缘化。”
徐婧灵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
她点点头，深有同感：“这不是行业共识吗？”
“资本逐利，粉丝经济当道，好演员没戏拍，烂片靠流量躺着赚钱。不然我们‘正道’立‘三大铁律’是为了什么？”
“但只是被动筛选，不够。”
郝奇摇头，眼神中迸发出一种近乎狩猎般的锐光，“等着别人把好苗子送到我们嘴边？”
“太慢，也太被动。我们要主动培育。”
“培育？”徐婧灵眨眨眼，“怎么培育？开表演培训班？”
“不止。”郝奇走到会议桌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洁的桌面，思维高速运转，“收购。或者控股一家成熟的、有基础架构和经纪人团队的经纪公司。不需要多大，但要干净，听话。”
徐婧灵跟过去，看着他：“你想自己做经纪业务？签演员？”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签人捧明星。”
郝奇纠正道，“是建立‘正道’体系的演员资源池和人才孵化器。”
他的话语清晰而富有力量，如同在绘制一幅宏大的蓝图：“就以《七七事变》和《赡养人类》这两个即将启动的大Ip为核心磁石！”
“宋振国、张立新、李默然……这些通过严格标准筛选出来的演员，就是第一批核心种子，也是我们未来经纪公司的金字招牌和标杆。”
“用最好的项目、最高的片酬标准（基于演技评估）、最专业的创作环境，吸引那些真正有实力、有追求却被市场埋没的演员加入我们。”
“签约演员，必须认同‘正道’的理念——戏比天大，演技立身。我们会为他们提供系统的表演提升课程、历史顾问、甚至心理辅导，帮助他们深入角色。”
“更重要的是，提供稳定且优质的输出平台——正道影视未来的所有项目，优先从自家经纪公司选拔演员！”
徐婧灵听得眼睛越来越亮，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形成一个闭环！用项目培养演员，用好演员反哺项目！彻底摆脱对外部畸形明星生态的依赖！”
“没错。”郝奇点头，“经纪公司的盈利模式也要变。不靠抽成压榨演员，不靠炒作绯闻博眼球。”
“利润主要来自演员参与项目带来的整体收益分成，以及因演员优质表演而提升的项目溢价。”
“演员和公司，是利益共同体，更是价值共同体。”
“天哪……”徐婧灵忍不住惊叹，激动地抓住郝奇的手臂，“你这个想法太……太狠了！这是要刨了现在那些流量经济的祖坟啊！”
“只是把跑偏的路，扳回正轨。”
郝奇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而且，正道影视的布局，也不能只局限于电影。”
他顺势引导着话题，走向更广阔的领域。
“电影是金字塔尖，但文化的传播和渗透，需要更广泛的载体。”
“动画部门要立刻筹建。我们的神话故事、民间传说、《山海经》、《封神演义》……有多少瑰宝值得用最新的动画技术去重新诠释？”
“不是低幼向，而是全年龄、甚至成人向的严肃动画作品，传递东方的哲学与美学。”
“电视剧部门也要同步建立。现实主义题材、历史正剧、科幻单元剧……都可以做。”
“用做电影的诚意和标准去做剧，扭转‘剧集就等于粗制滥造’的偏见。”
“还有纪录片。《舌尖》的成功证明了纪录片的市场和价值。”
“‘正道’的纪录片，不仅可以聚焦美食，更可以关注科技、人文、历史、自然……用真实的镜头，记录时代的脉搏。”
他看向徐婧灵，目光灼灼：“所有这些布局，核心只有一个：在保证内容绝对优秀的前提下，传播我们国家真正优秀的文化，展现真实、立体、全面的形象。”
“不是生硬地说教，不是打着‘伟光正’旗号卖粗制滥造的情怀，而是用精彩的故事、精湛的制作、动人的情感，让观众心甘情愿地接受、喜欢、乃至认同其中所蕴含的文化内核和正向价值观。”
徐婧灵已经完全沉浸在他所描绘的庞大蓝图中了。
她脸上的那点小女儿情态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属于顶级职业经理人的兴奋、专注和勃勃野心。
她接着郝奇的话往下说，思维高速碰撞：“动画部门可以先从几个重量级Ip入手，比如《大闹天宫》的重制或者《哪吒》的新编，用最顶级的cG技术结合中国传统水墨风或工笔画风，形成独特的视觉美学！”
“电视剧方面，现实题材可以聚焦当代年轻人的奋斗与困惑，历史剧就学《七七事变》，死磕细节！科幻单元剧正好作为《赡养人类》的补充，挖掘更多中短篇的潜力！”
“纪录片……对！我们可以做一个‘中国智造’系列，跟踪拍摄那些真正的科学家、工程师，记录他们的失败与成功，比那些虚构的职场剧热血一百倍！”
两人站在空荡的会议室里，对着窗外璀璨的都市夜景，你一言我一语，竟然就将一个未来文化帝国的雏形勾勒得越来越清晰。
从经纪公司到动画、剧集、纪录片……布局宏大，却又环环相扣，所有的支点都牢牢建立在“内容为王”和“文化传播”这两个核心之上。
激烈的讨论中，时间悄然流逝。
窗外的霓虹越发璀璨，城市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厚厚的玻璃之外。
直到——
“咕~~~~”
一声极其清晰、极其不合时宜的腹鸣声，突然从徐婧灵那边传来。
讨论声戛然而止。
徐婧灵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肚子，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这才想起，自己从中午到现在，因为忙着处理郝奇“撂挑子”后的各种事务，又急着来见他，竟然一口饭都没吃。
郝奇显然也听到了。
他脸上的严肃和锐利瞬间消散，唇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眼中漾开真实的笑意。
那笑意冲淡了他身上所有的冷硬和距离感，让他看起来像个恶作剧得逞的邻家大男孩。
徐婧灵被他笑得更加窘迫，嗔怪地捶了他一下：“笑什么笑！还不是都怪你！画那么大一张饼，听得人热血沸腾，连饿都忘了！”
郝奇止住笑，但眼里的暖意未褪。他看了一眼窗外浓郁的夜色，又看了看腕表。
“十点了。”他语气自然地说道，“走吧。”
“啊？去哪？”徐婧灵一愣，“让酒店送餐上来？”
“带你去吃点特别的。”郝奇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补偿你的……三天假期缩水。”
“特别的？”徐婧灵好奇地跟上，“米其林？私房菜？”
郝奇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率先向门外走去。
半小时后。
徐婧灵站在一条嘈杂、喧闹、弥漫着浓郁烟火气的巷子口，目瞪口呆。
眼前是密密麻麻的夜市摊档，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烤串的油烟混合着炒粉、臭豆腐、麻辣烫的各种气味，霸道地冲击着感官。
光着膀子的老板大声吆喝，穿着拖鞋的食客们围坐在矮桌塑料凳上，划拳喝酒，喧哗笑闹。
这与她平日里出入的高档餐厅、酒店宴会厅，完全是两个世界。
“郝奇……你……”徐婧灵看着身边同样脱下西装外套、只穿着简单t恤长裤却依旧与周遭环境有些格格不入的郝奇，一时语塞。
“怕了？”郝奇挑眉看她，带着一丝挑衅。
“谁怕了！”徐婧灵的好胜心瞬间被激起，她可是在底层摸爬滚打过、当过小主播的徐婧灵！
虽然很久没接触这种环境，但骨子里那点市井气还在。
她深吸一口那混合着各种味道的空气，竟然觉得……有点亲切？
“走！今天吃穷你！”她故作豪迈地挽住郝奇的胳膊，拉着他融入了熙攘的人流。
郝奇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带着她七拐八绕，避开那些游客扎堆的摊档，来到一个相对角落的烧烤摊前。
摊主是个围着油腻围裙、嗓门洪亮的中年大叔，看到郝奇，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热情的笑容：“哟！老板？还是老样子？”
“嗯，老样子。”郝奇简短地应道，“多加辣。再炒个粉，一份锡纸脑花。”
他的语气自然，仿佛已是熟客。
“好嘞！等着！”大叔麻利地收钱，吆喝着开始忙活。
徐婧灵惊讶地看着郝奇熟练地搬来两个塑料凳，用纸巾擦了擦油腻的桌面，又去旁边的冰柜里拿出两瓶冰镇啤酒，用桌角“啪”地一声撬开瓶盖，递给她一瓶。
这一切他做起来行云流水，与平日那个冷峻疏离、出入顶级场所的幕后掌舵人形象形成了奇妙的反差。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种地方？”
徐婧灵接过冰凉的啤酒瓶，忍不住问，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在她印象里，郝奇的活动范围似乎不应与这种喧闹的市井之地有交集。
郝奇在她对面坐下，喝了一口冰啤，目光扫过喧闹的夜市，霓虹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流转。
他淡淡开口：“每个城市都有它的皮尔特沃夫，也都有它的祖安。”
“皮尔……什么？祖安？”徐婧灵眨眨眼，一脸茫然，这答案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郝奇看她懵懂的样子，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简单解释道。
“一款游戏里的设定。一座城市的两面，光鲜先进的顶层，和混乱但充满生命力的底层。”
“想了解一个地方，不能只待在它的皮尔特沃夫。”
他顿了顿，补充道，“上次来魔都参加百日宴，晚上想找点吃的，偶然逛到这边。味道不错，后来几天晚上忙完了，就来过几次。”
事实上，自从夏至进化后，他的身体对能量的需求和代谢彻底改变，不再需要顾及普通人的饮食健康限制，这种重油重盐的烟火美食反而成了他高强度工作后的一种独特放松和能量补充途径。
一周下来，自然和摊主混了个脸熟。
而且，他来自普通农村，魔都的市井小人物在曾经的他面前本就已经是高一阶级的人了。
徐婧灵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又多了一层她未曾了解的色彩——
他不仅拥有掌控宏图的魄力，竟还有这样潜入市井、细致观察并融入的一面。
她不由得更想去郝奇的家乡看看了，上次这家伙答应她的还没兑现呢！
烤串很快送了上来，焦香四溢，冒着滋滋的热油，辣椒面和孜然粉撒得足足的。
徐婧灵一开始还有些矜持，小心地吹着气，小口咬着。
但很快，那霸道香辣的滋味就征服了她的味蕾，也卸下了她的伪装。
她也学着郝奇的样子，撸起袖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辣得嘶嘶吸气，额头冒汗，却觉得无比畅快。
那些关于Ipo、估值、行业布局的宏大命题，此刻都被这最原始的食欲和喧闹的人间气息冲淡了。
他们聊天的内容也变得轻松起来。
徐婧灵吐槽着公司里新来的实习生闹的笑话，郝奇则难得地说了几句他大学时和室友偷摸在宿舍煮火锅被逮住的糗事。
两人笑着，闹着，像最普通的情侣一样分享着油腻的烤串和冰凉的啤酒。
“唔……这个肉烤得有点老了……”徐婧灵嚼着一串牛肉，微微蹙眉评价道。
“火候是差了点。”
郝奇点点头，看了一眼老板忙碌的背影，随口道，“调料配比也不够均衡，香是香，但回味不足。”
徐婧灵惊讶：“这你也能吃出来？”
郝奇淡淡一笑：“嗯。小时候常烤，然后自己又爱吃......”
“真的假的？”徐婧灵眼睛一亮，“你还会烧烤？”
“有机会烤给你吃。”
郝奇看着她亮晶晶的、带着好奇和期待的眼睛，很自然地说道。
这句话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徐婧灵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
不是那种砸钱买奢侈品的承诺，却让她觉得格外心动和……真实。
“好啊！一言为定！”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我要吃你亲手烤的！要是没这摊子好吃，我可要笑话你一辈子！”
“不会给你这个机会。”郝奇语气笃定，眼中带着自信的笑意。
夜色渐深，夜市的人流却丝毫不减。
徐婧灵吃得心满意足，鼻尖冒着细密的汗珠，脸颊因为啤酒和辣意染上红晕，平日里那个精明强干的cEo不见了，倒像个满足又慵懒的小女孩。
郝奇结账，和老板打了声招呼，带着她走出喧闹的巷子。
凉爽的夜风一吹，徐婧灵舒服地叹了口气，很自然地靠向郝奇。
郝奇没有推开，手臂微微收紧，揽住了她的肩膀。
两人依偎着，走在魔都午夜依旧车水马龙的街道边，影子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
谁也没有再提工作，没有提那些宏大的蓝图和野心。
只是享受着这难得的、充斥着烟火气的宁静片刻。
黑色的奥迪A8悄无声息地滑到路边停下。
司机下车，恭敬地拉开车门。
郝奇送徐婧灵到车边。
“回去早点休息。”他叮嘱道。
“知道啦。”徐婧灵点点头，忽然踮起脚尖，飞快地在郝奇脸颊上亲了一下。
然后像只偷腥成功的猫，迅速钻进了车里，隔着车窗对他狡黠地挥手。
郝奇摸了摸被她亲过的地方，看着车窗内她那张明媚带笑的脸，唇角微扬。
车子缓缓驶离，汇入车流。
郝奇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邱志的电话。
“我这边结束了。现在回西湖市。‘引擎’的最终调试，我到了就拿到你们那去试。”
他拉开车门，坐进另一辆早已等候的轿车后座。
车辆启动，向着高速路口的方向驶去。
窗外，魔都的霓虹如同流火般向后飞逝。
车内，郝奇闭上眼，脑海中同时闪过“人才发展引擎”的代码流、《七七事变》的分镜草图、《赡养人类》的概念图、烧烤摊的烟火气、以及徐婧灵最后那个带着辣椒和啤酒味的吻。
这些截然不同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光怪陆离却又无比清晰的图景。
他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也离不开这人间烟火。
而这一切，都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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