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廷,顺治三年。
秋来九月十六。寒风如刀,刮过紫禁城的红墙黄瓦,卷起满地枯叶,在街道上打着旋儿。
于泽诚裹紧了身上的棉袍,低头快步走进户部衙门的回廊里。
一阵刺骨冷风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谨小慎微的文书了。
他是三个月前通过山东同乡引荐进入户部做誊录的。引荐他的那位同乡至今都不知道,这个看似老实的年轻人其实是山东夜不收千户所精心培养的暗桩。
“于文书,今儿个来得早啊。”
迎面走来的粮饷司主事随口招呼,于泽诚连忙躬身回礼,动作幅度恰到好处,既显恭敬又不失体面。三个月来,他就是靠着这份恭谨,在户部衙门里悄然扎下根来。
他的值房设在户部衙门最深处,紧邻档案库。这地方偏僻冷清,平日里除了必要的文书交接,鲜少有人踏足。
然而对于暗桩而言,这里恰是观察往来人员的绝佳位置——谁能进出档案库,何时进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泽诚,这些粮册抓紧誊录一遍。”主事推门而入,将一叠文书放在他案头,“下午就要用,可别耽误了。”
“是,卑职这就办。”于泽诚恭敬地接过,眼神却在文书封皮上飞快地扫过——“辽东镇粮饷拨付册”。
他不动声色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磨墨铺纸,开始工作。表面上是在认真誊写,实际上每一条记录都在他脑中快速分析。
“粮食十万石,豆料五万石,草料八万石……拨付地,沈阳。”
这个数字让他暗自心惊。如今已是九月,关外即将迎来严冬,此时往辽东调运如此巨量的粮草,极不寻常。
他笔尖微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个小点,连忙用吸墨纸轻轻按压,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午时刚过,于泽诚借口如厕,悄悄来到档案库后的夹道。这里是几个主事私下抽大烟闲聊的地方,时常能听到些不便在明面上谈论的闲言碎语。
果不其然,粮饷司的两位主事正在那儿吞云吐雾。
“……这已经是第三批了,开春前还要再运两批。”
“辽东哪用得着这么多粮草?莫非那里将起什么战事?”
“嘘!慎言!这话也是能乱说的?”
于泽诚心中一凛,连忙退后几步,故意弄出脚步声。
“谁在那儿?”夹道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传来一阵衣物窸窣声。
于泽诚提着裤腰带,一脸窘迫地走出来:“是卑职于泽诚,方才吃坏了肚子……”
两位主事对视一眼,神色稍缓。
“快回去当值吧,这地方凉,别冻着了。”年长的主事挥挥手,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于泽诚连连称是,小跑着离开。直到回到值房关上门,他的心仍在怦怦直跳。方才那短短一瞬,他已将两位主事的面容、语气、对话内容牢牢刻在脑中。
接下来的几日,他格外留意与辽东相关的文书。果然,又陆续发现了军械调拨、马匹征调等记录,一切都指向关外将有大规模军事行动。
……
“于文书,把这些文书送到兵部。”主事递来一叠用火漆封好的公文,“直接交给职方司李主事,切记要亲手交付,万不可经他人之手。”
“卑职明白。”于泽诚恭敬地接过。
这是他首次有机会踏入兵部衙门,无疑是个打探消息的良机。
走在通往兵部的青石板路上,他看似目不斜视,实则将沿途岗哨布置、巡逻间隔、各司位置尽收眼底。
这些细节都将成为日后绘制衙门布局图的重要依据。
兵部职方司内,李主事正与几个将领模样的人商议着什么。见于泽诚进来,他们立即停止交谈,数道锐利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户部送来的公文。”于泽诚躬身呈上。
李主事随意翻了翻,突然问道:“你是新来的?以前没见过。”
“卑职于泽诚,三个月前才到户部任职。”他回答得滴水不漏。
“山东人?”李主事听出了他的口音。
“是,济南府人。”于泽诚垂首应答,心中警铃微作。对方竟对他的籍贯如此敏感?
李主事点点头,没再多问。但于泽诚敏锐地注意到,旁边一个武将模样的中年人一直在打量他。
退出职方司时,他故意放慢脚步,隐约听到里面传来“朝鲜”、“开春”等字眼。
当夜,于泽诚辗转难眠。种种迹象表明,清廷正在筹备一场针对朝鲜的大规模军事行动,这个情报必须想法儿尽快传出去。
但他现在身处北京,与山东的联系每月只有一次,下一次联络要等到十月初五。而且传递情报的风险极大,一旦被发现,必死无疑。
九月二十二,于泽诚被调去协助整理军需档案。这个差事让他接触到了更多机密文书。
在整理一批发往山海关的军械清单时,他发现了一个细节:清单上特别注明了“防寒”字样。这意味着清军计划在严寒季节用兵,进一步印证了对朝鲜用兵的猜测。
“于文书很细心啊。”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于泽诚心中一惊,连忙转身,发现是户部侍郎范正文。
这位范大人虽是汉官,但在清廷中颇受重用,据说与那位范文程大人有些远亲。
“范大人。”于泽诚躬身行礼,“卑职只是按例核对,不敢有丝毫疏忽。”
范正文拿起那份清单看了看,意味深长地说:“防寒装备……看来是要在关外过冬了。”
于泽诚低着头,不敢接话。他入夜不收的第一堂课学过,言多必失。
“你是山东人?”范正文突然问。
“是。”
“家中还有何人?”
“父母俱在,还有一个妹妹。”于泽诚如实回答。这些背景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就算去查也查不出破绽。
范正文点点头,语气莫名:“好好干,以后有机会提拔你。”
“谢大人栽培。”于泽诚心中却升起一丝不安。这位范大人似乎对他格外关注,这绝非好事。
接下来的几天,于泽诚发现自己被人暗中监视了。无论他去哪里,总有一两个陌生面孔若即若离地跟着。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几天,他发现自己被人暗中监视了。无论他去往何处,总有一两个陌生面孔若即若离地跟着。他不得不更加小心,所有情报都只记在脑中,不敢留下任何文字痕迹。
……
转机悄然而至。
九月二十八,这日,监视他的人突然消失了。于泽诚多方打听后才得知,范正文突然被调去负责漕运事务,其手下亲信也随之一同调离。
这让他松了口气,但也不敢大意。他决定利用每月一次的休沐日外出传递情报。
休沐日这天,于泽诚如往常一样,先到城隍庙上香,随后踱步至常去的茶馆听书。
这是他每个休沐日的固定行程,数月来从未改变,即便在监视最严之时也不例外。
在茶馆,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这是与联络人接头的信号。
半个时辰后,一个肩挑花生筐的小贩来到他桌前。
“客官,来点花生?刚炒的,香得很。”
于泽诚掏出几枚铜钱:“来一包。”
在交接铜钱的瞬间,一个小纸卷悄无声息地滑入他的袖中。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即便有人紧盯,也难察觉异常。
回到住处,于泽诚关好门窗,这才展开纸卷。上面只有一行小字:“三日后,妙峰山香会。”
他将纸卷烧掉,灰烬撒入水盆。这是约定的见面时间和地点。
十月初六,于泽诚请假出城上香。在妙峰山的一座偏殿里,他终于见到了夜不收的接头人——一个看似普通的中年香客。
“清廷似要在开春后征伐朝鲜。”他简明扼要地汇报了这段时间的所有发现,“目前已经往关外调运了三批粮草,预计开春前还要再运两批。此外,兵部职方司曾提及水师,可能会有海上配合。”
接头人仔细记录着每一个细节,不时追问关键点。
“这个消息必须尽快传给经略。”于泽诚补充道,“清军这次动用的兵绝不会少。”
“你放心,消息会以最快速度传回南京。”接头人收起记录,“你在这里一切小心,必要时可以启用紧急撤离方案。”
于泽诚摇头:“我现在的位置很重要,不能轻易放弃。况且范正文已经调走,监视也解除了。”
接头人沉吟片刻:“好,那你继续潜伏。记住,安全第一。”
分别时,接头人递给他一个小包:“这是新的密写药水,用法照旧。”
于泽诚将小包仔细收好,心中却萦绕着一丝不安。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细节。
回到户部衙门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北京城的屋檐染成血色,寒鸦在光秃秃的枝头嘶鸣。于泽诚快步走向档案库,准备将今日外出的记录归档。
就在他提笔登记时,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明白了那个被忽略的细节——
范正文调去负责漕运,而漕运的最终目的地,正是江南。
这个发现让他不寒而栗。清廷对江南的野心,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征朝或许只是第一步,真正的目标,从来都是大明仅剩的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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