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进村,陈二牛就感觉不对劲。
村口老槐树下围了一群人,有哭声传来——不是一般的哭,是那种撕心裂肺、绝望透顶的嚎啕。
他加快脚步,走近了才看清——槐树上吊着个人。
是村西头的孙老汉。
孙老汉六十多了,儿子去年被征丁去修城墙死了,儿媳妇跟人跑了,剩下个七岁的孙子栓柱。
他全家只靠两亩薄田过活,去年欠了田赋,衙役来催过几次。
树下,栓柱坐在地上哭,嗓子都哑了,小脸儿上全是泪痕和鼻涕。几个村民围着,有人叹气,有人抹泪,更多的人低着头,不敢看。
“咋回事?”
陈二牛问同村的王老五。
王老五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嘴唇都在抖:“旗人来催粮,说孙老汉欠了五斗谷子。老汉实在拿不出,求宽限几天。那旗兵头子……那畜生说‘没粮就拿命抵’,抽了老汉十几鞭子。老汉回来就想不开了……”
陈二牛看着树上晃动的尸体。孙老汉穿着那件补丁最少的蓝布衫——那是他留着过年穿的。脚上的草鞋掉了一只,露出冻得发紫的脚。
“人死了,粮还要吗?”陈二牛问,声音发颤。
“要!”王老五咬牙,眼睛通红,“旗兵说了,父债子还。栓柱才七岁,拿什么还?他们说要抓栓柱去抵债,卖到关外为奴。”
正说着话,村道那头传来马蹄声。
三个旗兵骑着马过来,为首的是个牛录额真,满脸横肉,脑袋剃得锃亮,脑后拖着根细辫子。
他看到树上的尸体,皱皱眉,朝地上啐了一口:
“晦气!”
啐完这个鞑子翻身下马,走到栓柱面前,一把拎起孩子,像拎只小鸡崽:“小崽子,你爷爷死了,债你来还。跟爷走!”
栓柱吓得连哭都不会了,浑身抖得像筛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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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们都低着头,没人敢说话。有人悄悄后退,有人别过脸去。
陈二牛拳头攥紧了,指甲抠进掌心。他想开口,可想起家里的媳妇,想起未出世的孩子,话堵在喉咙里。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冲了出来。
是村里的老秀才,姓周,五十多岁,读过几年书,没考中功名,在村里教几个蒙童识字。周秀才挡在旗兵面前,拱了拱手,声音尽量平稳:
“军爷,这孩子才七岁,您行行好,放过他吧。欠的粮,我们村凑凑……总能凑出来的。”
“凑?”牛录额真冷笑,上下打量着周秀才,“你们这些南蛮子,就是贱骨头!不逼到绝路,不肯掏钱!”
他一鞭子抽在周秀才身上,“滚开!”
周秀才挨了一鞭子,踉跄后退,背上衣服裂开道口子。但他还是尽量挡着,声音又提高了些:
“军爷,法理不外乎人情……”
“人情?”
牛录额真哈哈大笑,笑声刺耳,“你们汉狗也配讲人情?”
说着他挥了挥手,“把这老东西一起绑了!抗粮不交,还聚众闹事,按律当斩!”
两个旗兵上前就要绑人。
陈二牛脑子一热,冲了上去:“军爷!不能绑周先生!他是读书人……”
“读书人?”牛录额真斜眼看他,眼神像看一条狗,“读书人更该杀!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整天煽动百姓造反!”他一鞭子抽向陈二牛。
陈二牛本能地抬手挡,鞭子抽在胳膊上,棉袄裂开道口子,血立刻渗出来。
狗娃吓得大哭。
“爹!爹!”
这一哭,把牛录额真的注意力引过去了。他看看狗娃,又看看陈二牛,忽然笑了,笑容狰狞:
“这是你儿子?正好,一起绑了!父子俩卖到关外,还能多换几两银子!”
陈二牛“嗡”的一声,血直往头上涌。
他猛地推开身边的旗兵,抱起狗娃就往家跑。身后传来马蹄声和叫骂声,他不敢回头,拼命跑。
狗娃在他怀里哭,他自己的心在胸腔里狂跳,像是要炸开。
到家门口时,赵氏正在院里晾衣服,见他满脸是血地冲进来,吓了一跳:“他爹!怎么了?”
“快!躲起来!”陈二牛把狗娃塞给她,声音急促,“狗鞑子要抓人!你们去地窖!”
话音未落,马蹄声已到院外。
牛录额真带着两个旗兵闯进来,看到陈二牛,狞笑:“跑?往哪跑?”他目光落在赵氏隆起的肚子上,笑容更狰狞,“哟,还怀着一个?正好,母子一起卖,买一送一!”
赵氏护着狗娃往后退,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陈二牛抄起墙边的锄头,挡在妻儿面前:“军爷,我跟你走,放过我媳妇孩子……”
“你说了算?”牛录额真一挥手,“都绑了!”
两个旗兵上前。陈二牛挥起锄头,被一个旗兵用刀架开,火星四溅。
另一个旗兵一脚踹在他肚子上。陈二牛倒地,还没爬起来,冰凉的刀就架在脖子上了。
赵氏尖叫着扑过来,被旗兵一巴掌扇倒在地,嘴角渗出血。
狗娃哭喊着“娘”,抱住旗兵的腿就咬。那旗兵吃痛,骂了句满话,一脚把狗娃踢飞。孩子撞在墙上,“咚”的一声闷响,没了声音。
“狗娃!”赵氏爬过去,抱起儿子。狗娃额头破了,血流了一脸,眼睛紧闭。
陈二牛眼睛红了。
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撞开持刀的旗兵,扑向踢飞狗娃的那个旗兵。两人扭打在一起,陈二牛像疯了一样,咬、抓、撞,完全不顾自己身上挨了多少下。
牛录额真皱眉,拔出腰刀:“反了你了!”
刀光一闪。
陈二牛感觉后背一凉,接着剧痛传来。他低头,看到一截刀尖从胸前透出,闪着寒光。血喷出来,溅了对面旗兵一脸。
“他爹!”赵氏凄厉的喊声。
陈二牛缓缓倒下。他看见赵氏抱着狗娃扑过来,看见牛录额真举刀又要砍,看见院门口不知何时围满了村民——王老五,周秀才,还有好多熟悉的面孔。他们手里拿着锄头、木棍、柴刀,眼睛都是红的。
“跟这些狗鞑子拼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那声音嘶哑,却像火种扔进了干柴堆。
村民们举着家伙冲进来。三个旗兵对几十个红了眼的村民,很快落入下风。一个旗兵被锄头砸中脑袋,当场倒地,脑浆都溅出来了。另一个旗兵想跑,被木棍绊倒,村民一拥而上,乱棍如雨……
牛录额真见势不妙,翻身上马就要跑。
周秀才捡起地上的刀,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冲上去一刀砍在马腿上。马嘶鸣倒地,牛录额真摔下来,还没爬起来,就被村民们围住了。
“别……别杀我……”牛录额真终于怕了,声音发颤,“我可是朝廷命官……”
“命官?”王老五举起锄头,“要你命的官!”
乱棍落下。
等村民们散开时,牛录额真已经不成人形。
院子里死一般寂静。
三个旗兵尸体横在地上,陈二牛倒在血泊里,赵氏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狗娃醒过来了,额头的伤不重,但吓傻了,呆呆地看着爹娘。
王老五最先反应过来,手里的锄头“当啷”掉在地上:
“完了……杀旗兵,是灭门的大罪……”
“不杀也是死。”
周秀才扔下刀,抹了把脸上的血,那血不知是他的还是旗兵的,
“今天他们能抓二牛,明天就能抓你我。孙老汉上吊了,栓柱要被卖为奴……这日子,还能过吗?”
村民们沉默。
是啊,这日子还能过吗?
田赋一年比一年重,旗人圈地抢粮,动不动就抓丁修城、挖矿。去年冬天,村里饿死了六个老人、三个孩子。开春了,以为能好点,结果又要征丁。
“反了吧。”
有人低声嘀咕。
声音不大,却像惊雷滚过。
“反正都是死,不如反了!”王老五眼睛通红,捡起锄头,“我听说泽州那边已经反了,聚了几千人,杀了旗官,占了县城!”
“俺也听说了。”另一个村民说,他叫刘大柱,平时最老实,“平阳府也有义军,专杀旗人,开仓放粮!咱们……咱们也干!”
周秀才看看地上的尸体,又看看奄奄一息的陈二牛,一咬牙:
“反!但咱们不能蛮干。先把二牛抬进屋,找个郎中。王老五,你去联络附近几个村,看有多少人愿意干。我去找找门路,看能不能联系上泽州的义军。”
村民们动起来。
陈二牛被抬进屋里,赵氏撕了衣服给他包扎,可血止不住,很快就浸透了粗布。
狗娃守在爹身边,小手紧紧握着陈二牛的手指,好像一松开爹就会没了。
“他爹……你别死……”赵氏哭道,眼泪滴在陈二牛脸上。
陈二牛意识模糊,只觉得浑身发冷,透骨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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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很多事:想起小时候跟爹娘在田里干活,太阳晒得脊背发烫;想起娶赵氏那天她羞红的脸,盖头掀开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想起狗娃出生时那响亮的哭声,接生婆说“是个带把的”……
他还想起去年秋天,有个南边来的货郎在村里歇脚,说江南现在不一样了,百姓有饭吃,孩子能读书,官府不抢粮……
“要是能去江南……多好……”他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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