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的路途愈发荒凉。接连数日,目之所及皆是单调的黄土与嶙峋怪石,植被稀疏得可怜,只有些耐旱的荆棘和低矮的灌木顽强地附着在干裂的土地上。风沙是这里永恒的主题,卷着尘土,呜咽着掠过空旷的原野,将天地间染成一片昏黄。
林清清步伐稳定,不快不慢,却总能巧妙地避开风势最猛烈的区域,或是找到短暂的避风处。她大部分时间沉默,专注于体内【心烬】之火的流转与伤势的缓慢修复。那缕白焰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点一滴地熔炼着侵入经脉与灵魂的异种能量,修补着细微的裂痕。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但她早已习惯。
云琅跟在她身后,起初还有些胆怯和拘谨,几日下来,见这位沉默的白发姐姐虽不苟言笑,却并未流露出恶意,反而在他体力不支时会稍作停歇,胆子便渐渐大了一些。他到底是少年心性,劫后余生的恐惧被时间冲淡,对前路的好奇与对林清清的敬畏占据了上风。
“姐姐,”他小跑几步,与林清清并肩,小声问道,“您是不是……很厉害的修士?比那些戴狼头面具的还厉害很多很多?”他回想起那日林清清弹指间灰飞烟灭的景象,眼中依旧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林清清目光看着前方绵延的土丘,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活下去,靠的不是比较谁更厉害。”
云琅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默默将这句话记在心里。他偷偷打量着林清清,她看起来那么年轻,却又有着一头仿佛历经沧桑的白发,还有那双眼睛,平静得像深潭,偶尔会掠过一丝他看不懂的、仿佛承载了太多重量的疲惫。他猜想,姐姐一定经历过很多很多事情。
又行了一日,远方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片模糊的、不同于黄土颜色的建筑轮廓,还有几缕若有若无的炊烟。
“是砾石驿站!”云琅眼睛一亮,语气带着一丝兴奋,“阿爹以前带我来过这里一次!这是往北走上千里内,最后一个有固定补给的地方了,再往北,就只有一些游牧部落和……和白石镇了。”
林清清抬眼望去。那所谓的驿站,看起来更像一个简陋的、用黄土夯筑和石块垒起来的小型堡垒,外围有一圈低矮的、风蚀严重的土墙,几座了望塔孤零零地立着,上面似乎有人影晃动。整体透着一股饱经风霜的坚韧与荒凉。
越靠近驿站,路上的痕迹也多了起来。深深的车辙印,散落的马蹄铁,甚至还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属于大型驮兽的足迹。空气中除了风沙的味道,还隐约夹杂着牲畜粪便、皮革和烟火的气息。
当两人走到驿站那扇由厚实木头钉成、表面布满刀劈斧凿痕迹的大门前时,更能感受到一种与外间死寂荒原截然不同的、混杂着紧张与活力的氛围。
门口有守卫,并非正规士兵的打扮,而是穿着杂色皮袄,腰间挎着弯刀,眼神锐利而警惕的汉子。他们打量着每一个靠近的人,目光在林清清异常的白发和云琅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审视。
“什么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守卫上前一步,拦在门前,声音沙哑。
林清清尚未开口,云琅连忙上前,按照之前商量的说辞,带着几分怯生生又努力镇定的语气道:“我……我和我姑姑,从南边的黑山城来,要去白石镇投奔亲戚。”他指了指林清清,又补充道,“路上遇到了沙暴,和商队走散了……”
刀疤守卫皱了皱眉,目光再次扫过林清清。这女子气息内敛,感知中似乎只有筑基左右的程度,但那一头白发和过于平静的眼神,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一个带着半大孩子的女修,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更不像天狼崽子。
“进去吧。”刀疤守卫最终挥了挥手,让开了道路,“规矩都懂吧?别惹事,住宿吃饭自己找地方,驿站里不准私斗,违者格杀勿论。”
“多谢大哥。”云琅连忙道谢,拉着林清清的衣袖,快步走进了驿站大门。
一进门,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嘈杂的声浪扑面而来。驿站内部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要大,中央是一片夯实的空地,停着几辆覆盖着厚厚尘土的马车和驼队。四周是依着围墙搭建的低矮土房和帐篷,有酒肆、杂货铺、铁匠铺,甚至还有一个简陋的、散发着浓郁牲口气息的兽栏。
形形色色的人汇聚于此。有裹着厚皮袄、风尘仆仆的行商,有眼神凶悍、身上带着血气的佣兵和冒险者,有穿着各色袍服、气息强弱不一的修士,还有一些面色麻木、蜷缩在角落的流民。空气中混合着汗味、酒气、烤肉香和牲畜的腥臊,形成一种独特而粗粝的边境气息。
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新进来的林清清和云琅身上,尤其是林清清那头白发,在这色彩单调的驿站里显得格外醒目。好奇、探究、警惕、甚至是不怀好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扫来。
林清清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神识微动,如同无形的涟漪扫过整个驿站,瞬间便将大致情况了然于胸。此地修士不少,但大多在筑基、金丹期徘徊,达到元婴期的寥寥无几,且气息驳杂,显然并非出自什么名门大派。至于化神及以上……并未感应到。在此地,金丹期已算是高手,元婴期便可震慑一方。
她带着云琅,径直走向一个看起来相对干净些的、挂着“迎客居”木牌的土屋,那里兼营住宿和饮食。
刚在角落一张掉漆的木桌旁坐下,一个肩膀上搭着抹布、伙计模样的人就走了过来,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两碗面,一壶热水。再要一间清净的房间。”林清清声音平静,抛出一小块从雪狼卫身上搜出的、在此地通用的低阶灵石。
伙计接过灵石,眼睛一亮,态度更加热情了几分:“好嘞!面马上就来,热水这就给您送去房间!我们这后边有间小房,还算干净僻静,这就带您去看看?”
林清清微微颔首。
就在伙计转身去准备时,旁边一桌几个正在喝酒的汉子谈话声,隐隐传了过来。
“……听说了吗?前几天,‘黑风’的人在北边三十里的秃鹫峡,栽了个大跟头!”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压低声音道。
“黑风?那群专门劫掠落单商旅的鬣狗?他们头子不是刚踏入金丹后期吗?谁能让他们栽跟头?”另一人惊讶。
“不是商队护卫干的,”络腮胡汉子神色有些凝重,“据逃回来的人说,动手的是几个穿白披风的,出手狠辣,一个照面就废了黑风老大,其他人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全折里面了!”
“白披风……狼头面具?”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雪狼卫?他们怎么跑到这么南边来了?还主动对劫匪动手?”
“谁知道呢?感觉不太对劲。最近北边过来的人都说,雪狼卫活动频繁了许多,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总不能是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观光吧?我看,八成跟永冻荒原里面那‘神仙遗迹’的传言有关……”
“嘘!小声点!不想活了?那些大人物的事情,也是我们能议论的?”
谈话声渐渐低了下去,但那“雪狼卫”、“频繁活动”、“找东西”几个关键词,却清晰地落在了林清清耳中。
看来,雪狼卫的动作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触角伸得也更长。他们似乎在急于寻找什么,甚至不惜清理掉像“黑风”这样可能碍事的小势力。
这时,伙计端着两碗热气腾腾、面上飘着几根干瘪野菜的面条走了过来,顺便告知房间已经准备好。
林清清和云琅默默吃着粗糙的食物。面汤寡淡,面条硬韧,但对于连日啃干粮的他们来说,已是难得的热食。
吃完面,林清清正欲起身去房间,驿站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队约莫十余人,簇拥着一个身穿锦袍、面色有些苍白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这公子哥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修为约在筑基中期,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骄矜之气。他身旁跟着一名气息沉稳、目光如电的青衣老者,其修为赫然达到了元婴初期,在这驿站中已属顶尖。其余随从也个个精悍,最低也是筑基后期。
这一行人的到来,立刻吸引了驿站内大部分人的目光。那锦衣公子对周遭混杂的环境似乎颇为不满,皱了皱眉,用手帕掩了掩鼻子。
“掌柜的!最好的房间,赶紧给本公子收拾出来!再把你们这儿最干净的酒菜端上来!”一名随从高声呼喝道,语气倨傲。
驿站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见状连忙赔着笑脸迎了上去:“这位公子爷,实在对不住,最好的几间上房都有人住了,您看……”
“有人住了?”锦衣公子眉头一挑,声音带着不悦,“让他们腾出来!本公子出双倍,不,三倍的价钱!”
掌柜面露难色:“这……公子爷,这不合规矩,住下的也都是客人……”
“规矩?”锦衣公子嗤笑一声,目光扫过大堂,最终,落在了刚刚吃完面、正准备起身的林清清和云琅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林清清那头显眼的白发上。
他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与好奇混杂的神色,随即抬手指向林清清,对掌柜吩咐道:“那个白头发的,看着就晦气。让她把房间让出来,本公子补偿她一块灵石。”
他语气随意,仿佛在打发一个乞丐。
云琅的小脸瞬间涨红,握紧了拳头,想要争辩,却被林清清用眼神制止。
林清清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那锦衣公子,以及他身旁那位瞬间警惕起来的元婴期老者。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大堂的每个角落,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
“我的房间,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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