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芙宁娜带回顶层公寓后,顾清辞没有将她送回客房,而是直接抱进了自己的主卧。
她动作轻柔地将芙宁娜安置在床铺中央,为她盖好柔软的羽绒被。
芙宁娜始终深陷在昏睡与悲伤交织的迷障里,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只有偶尔滑落的泪珠证明着痛苦的延续。
顾清辞站在床边,凝视着芙宁娜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的容颜,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只禁锢着对方左手的淡蓝色手套上。
网络上的言论,玩家们的“沉默守护”,以及她自己内心深处那份因“剧透”而生的复杂情绪,如同潮水般在她心中翻涌。
(我知道你要面对什么……)
(我知道那有多沉重……)
作为一个理性的、习惯于掌控一切的人,她清楚地知道这副手套的意义——
它是确保芙宁娜留在蓝星、按计划行事的工具,是她构建的秩序象征。
但在此刻,看着芙宁娜因失去念念而崩溃的模样,那副手套显得如此冰冷,如此不近人情。
它锁住的,是一个刚刚经历了彻骨之痛、需要喘息空间的灵魂。
(就今晚……)
一个念头悄然浮现,压过了她一贯的算计和掌控欲。
她俯下身,伸出食指,在那手套腕部的金属环上,按照特定的序列,极轻地按压了几个点位。
“嘀”的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金属环上流动的幽光瞬间熄灭,那紧密贴合皮肤的材质也似乎松动了一丝。
顾清辞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手套从芙宁娜的左手上褪了下来。
失去了束缚的手掌,指尖微微蜷缩着,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顾清辞将手套放在床头柜上,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也像是在无声地做出一个暂时的让步。
她绕到床的另一侧,和衣躺下,与芙宁娜保持着一段礼貌的距离,却依然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细微的颤抖和悲伤的气息。
这一夜,对顾清辞而言,同样漫长。她听着芙宁娜不安的呼吸,看着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光,脑海中交织着商业蓝图、剧情记忆、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准确定义的、对身边这个脆弱神明的担忧。
不知过了多久,疲惫终于让她闭上了眼睛。
……
当清晨的第一缕熹微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投射在顾清辞脸上时,她几乎是立刻就醒了。
这是一种长期处于高压工作环境下形成的本能。
她下意识地转向身侧——
床铺的另一边,空空如也。
羽绒被被掀开一角,那里还残留着一个人形的凹陷和一丝微弱的体温,但原本应该躺在那里的人,不见了。
顾清辞的心猛地一沉,瞬间彻底清醒。
她立刻坐起身,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最后定格在床头柜上。
那副淡蓝色的手套,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旁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她回去了。)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箭矢,瞬间贯穿了顾清辞的思维。
她甚至能想象出,芙宁娜在凌晨醒来,发现手套被解开后,是如何茫然地、悲伤地、甚至带着一丝解脱地,抬起她重获自由的左手,打响了那个能带她离开的响指。
顾清辞立刻拿起手机,调取公寓内部的监控记录。
画面显示,在天色将亮未亮的最昏暗时分,芙宁娜悄然睁开了眼睛。
她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注意到了自己空着的左手和床头柜上的手套。
她怔怔地看了那手套很久很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庆幸,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和麻木。
然后,她默默地起身,没有看向身旁的顾清辞,只是拖着依旧沉重的步伐,走到了房间的角落,对着空气中某个无形的倒影,抬起了手。
“啪。”
微弱的响指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几乎听不见。
下一秒,水光微澜,她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了监控画面中。
顾清辞放下手机,靠在床头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有预料之中的冷静,有一丝计划被打乱的烦躁,但更多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清晰的失落感,甚至……是一丝隐隐的刺痛。
她以为芙宁娜至少会……留下点什么。
一句质问,一声抱怨,或者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但什么都没有。
只有彻底的、无声的离开。
仿佛昨晚那场撕心裂肺的悲伤,以及她短暂的、解除枷锁的让步,都未曾发生过。
……
提瓦特,沫芒宫。
芙宁娜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那间过于宽敞、也过于冷清的休息室里。
窗外,是枫丹廷熟悉的景色,海风带着微咸的气息吹入,但与以往不同,此刻这熟悉的一切,只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疏离。
她没有理会门外可能响起的、美露辛侍从的问候,也没有回应那维莱特或许会再次传来的、带着担忧的意念探查。
她只是径直走到床边,像一尊失去牵引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将脸深深地埋进冰冷而柔软的枕头里。
隔绝了。
她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闭门谢客。”
这是她传出的唯一一道、带着不容置疑疲惫的命令,对象是沫芒宫的所有人,包括那位最高审判官。
那维莱特站在她的门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门后那片死寂的、如同深海般沉重的悲伤。
这与之前她偶尔“消失”后又出现的感觉截然不同。
这一次,她的气息充满了难以化解的哀恸。
他抬起手,想要敲门,最终却还是缓缓放下。
龙瞳之中充满了不解与忧虑,但他选择了尊重她的意愿,暂时离开。
房间里,芙宁娜一动不动。
眼泪似乎已经在昨晚流干了,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酸涩。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
是为了念念吗?
是的,毫无疑问。
那个孩子,用最纯粹的笑容和毫无保留的信任,在她五百年来冰冷而孤独的扮演生涯中,投下了一束真实而温暖的光。
她是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不是因为“水神”的身份,而仅仅是作为“芙宁娜姐姐”来喜欢她、依赖她的人。
念念是她在这两个光怪陆离、充满表演与算计的世界里,获得的……最珍贵的财富。
是支持她、守护她、五百年来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不掺杂任何杂质的情感慰藉。
而现在,这慰藉,消失了。
永远地。
在蓝星,她还有顾清辞的安排,有课程,有舞台,有无数狂热的注视,那些东西像喧嚣的潮水,暂时淹没了她的悲伤。
但回到了提瓦特,回到了这片她独自坚守了五百年的土地上,失去了念念那份微小却坚定的温暖后,那巨大的、名为“孤独”的深渊,才真正显露出它吞噬一切的原貌。
她蜷缩起来,抱紧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的、刺骨的寒意。
原来,习惯了孤独,并不代表不会害怕孤独。
尤其是在……曾经短暂地触摸过温暖之后。
沫芒宫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又阴沉了下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仿佛连这片天地,都在呼应着水神闭门不出的、无声的悲泣。
而在蓝星,顾清辞坐在空荡的床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副失去作用的手套,望着芙宁娜消失的地方,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有些枷锁,可以强行戴上。
但有些门,一旦从里面关上,或许就再也难以从外面叩开。
芙宁娜的伤心,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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