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之家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夜幕吞噬,房间彻底陷入了昏暗,只有书桌一角那盏水晶台灯散发着孤零零的、不足以驱散阴影的暖黄光晕。
芙宁娜觉得自己的脊椎有些僵硬。
从她低声说出“我会准时到的”那句话之后,时间就像被拉长的糖丝,缓慢得令人心焦。
她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扶手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膝头,指尖却无意识地深深陷进丝绒的裙料里。
(该走了…真的该走了…)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越来越响。
小咝和小闪的“意外状态”是有时限的,那维莱特虽然最近被预言和政务缠身,但对沫芒宫内部的异常绝不会放任太久。
每多待一秒,被发现的风险就呈几何级数增长。
可是……为什么身体这么沉?
她偷偷抬起眼睫,视线飞快地扫过书桌对面。
阿蕾奇诺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手肘支在桌面,十指交叉抵着下颌,灰发下的红瞳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不像审视,也不像威胁,更像是一种……沉静的观测,仿佛在评估一件易碎品的承压极限,或者是在等待某个连她自己都未完全确定的信号。
(她到底在看什么……)
芙宁娜被这沉默的注视弄得浑身不自在,先前因约定而泛起的那点隐秘雀跃,此刻被冰冷的现实和莫名的不安逐渐覆盖。
她深吸一口气,这次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咳,”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在过分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时间真的不早了,本神明……”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撑住扶手,准备站起身。
就在她身体离开椅面不到一寸的刹那——
“等等。”
阿蕾奇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一根无形的线,瞬间绊住了芙宁娜的动作。
芙宁娜的身体僵在半空,起也不是,坐也不是,异色瞳微微睁大,愕然地看向对方。
(又、又怎么了?!)
阿蕾奇诺缓缓放下了交叠的双手,身体向后,靠进高背椅的阴影里。
这个动作让她脸上的表情更加晦暗不明,只有那双红瞳,在台灯微弱光线的边缘,闪烁着幽深难测的光。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继续看着芙宁娜,仿佛在衡量,在斟酌。
指尖在光滑的木质桌面上,极轻、极缓地敲击了一下。
笃。
那一声轻响,在寂静中几乎被心跳掩盖,却让芙宁娜的神经绷得更紧。
“关于三天后,”
阿蕾奇诺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语速也放慢了,“午夜,白松峡谷。那里地形复杂,夜间常有雾霭,并不安全。”
(诶?这是在……担心?)
芙宁娜愣了一下,随即心头泛起一丝荒谬。
这个以冷静和危险着称的愚人众执行官,会担心她的安全?
“本神明知道那里!”
她下意识地挺直背脊,用一种混合着不服气和掩饰心虚的语气回应,“枫丹的地形,我比你熟悉!区区一点夜雾……”
“你准备如何离开沫芒宫?”
阿蕾奇诺打断了她,问题直接而尖锐,红瞳锁定了她,“像今天一样,制造一场‘意外’,瘫痪那两个机械守卫?同样的方法,三天内用两次,你认为那维莱特会毫无察觉?”
芙宁娜的呼吸一滞。
(她…她怎么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
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升。
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小把戏,在对方眼里似乎完全透明。
这种被彻底看穿的感觉,让她瞬间有些狼狈,强撑的气势也泄了几分。
“我…我自有办法!”
她别开视线,语气却没那么肯定了,“用不着你操心!”
阿蕾奇诺似乎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那气息太轻,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芙宁娜。”
她叫了她的名字,不是“水神”,也不是其他任何称谓。
这是极少数情况下,她才会使用的直接称呼。
芙宁娜心头莫名一跳,重新看向她。
“离开枫丹,前往至冬,并非儿戏。”
阿蕾奇诺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但每个字都像经过仔细权衡,“你所做的决定,带来的后果,或许远超你此刻的想象。”
她顿了顿,红瞳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凝聚,又缓缓散开。
“你现在,仍然确定要去吗?”
这句话问得很轻,却重若千钧。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得更空了。
台灯的光晕似乎也黯淡了些,将两人的身影在墙上投出巨大而摇曳的阴影。
芙宁娜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有些失语。
(后果…远超想象…)
她能想到的“后果”,无非是被那维莱特发现后更严厉的看管,或许还有枫丹民众的议论。
但阿蕾奇诺的语气,却暗示着某种更深层、更不可测的东西。
(她在暗示什么?警告?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劝阻?)
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鼓噪。
约定的吸引力,与此刻弥漫开来的、模糊的不祥预感,在她心里激烈拉扯。
可是……如果现在退缩,岂不是显得她胆小如鼠?岂不是承认自己害怕了?
各种念头翻腾不休。
她看着阿蕾奇诺,试图从那片深沉的红海中找到一丝确切的指引或威胁,却什么也看不透。
沉默再次蔓延,长得令人心慌。
最终,芙宁娜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疼痛让她纷乱的思绪暂时清晰。
“我……”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但努力维持着平稳,“我说了会去,就一定会去。”
她扬起下巴,异色瞳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倔强的微光。
“至于后果……本神明兢兢业业五百年,什么样的后果没承担过?”
这话说出口,带着她特有的、浮夸的骄傲,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尾音里那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阿蕾奇诺静静地看了她几秒。
那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似乎有审视,有评估,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惋惜,或是别的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
然后,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很好。”
她没再说别的,只是将身体重新靠回椅背,整个人的姿态显出一种放弃阻拦的疏离。
她微微侧过头,视线不再紧锁芙宁娜,而是落在了窗外沉沉的夜色上,仿佛刚才那段近乎对峙的对话从未发生。
“你可以走了。”
这次,是真的放行。
芙宁娜怔了一瞬,几乎是本能地立刻站了起来。
她没再犹豫,也没再看阿蕾奇诺,转身就朝门口快步走去。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略显急促的“嗒嗒”声,在过分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有些突兀。
她一把拉开沉重的木门,外面走廊的光线涌了进来。
在即将踏出去的最后一刻,她还是没能忍住,用极快的速度回眸瞥了一眼。
阿蕾奇诺依旧侧对着她,望着窗外。
灰发垂落,遮住了她大部分侧脸,只能看到一个冷硬而寂寥的轮廓,沉默地浸在昏黄与黑暗的交界处。
芙宁娜迅速收回目光,闪身出门,并轻轻带上了门。
那“咔嗒”一声轻响,仿佛将两个世界重新隔绝。
……
门扉合拢的声音消散后许久,书房内依旧维持着死寂。
林尼从连接着密室的帷幕后无声走出,脸上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困惑。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又看向书桌后如同雕塑般的“父亲”。
“父亲大人,”
他终于忍不住,声音压得极低,“我不明白。您明明……”
他顿了顿,选择了一个相对中性的词,“有所保留。为何最终仍放她离开?这或许是探询‘神之心’下落的难得机会。女皇陛下她……”
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在空气中已然清晰——女皇的命令,终究是悬在所有愚人众头顶的利剑。
阿蕾奇诺没有动,也没有回应林尼的疑问。
她依旧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仿佛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比眼前的现实更值得凝视。
书房内只剩下水晶台灯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滋滋声,以及远处壁炉之家内部隐约传来的、属于孩童的、早已被墙壁隔绝得近乎虚无的嬉闹余音。
漫长的沉默之后,阿蕾奇诺才极缓、极轻地摇了摇头。
她依然没有解释。
但在那冰冷躯壳之下,无人得以窥见的心湖最深处,寒冰覆盖的湖面之下,沉重的暗流无声涌动——
(探询?逼迫?)
(我这位永远在盛大舞台上独舞的小演员啊……)
(她的戏服之下,灵魂早已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勒出血痕,每一步都踩在名为‘命运’的刀尖。那双映着灯光与泪光的异色瞳里,强撑的骄傲背后,是快要溢出来的、走投无路的惶然。)
(此刻,再将她拽到另一盏刺目的聚光灯下,逼问她王冠之下是否藏着另一顶王冠,心脏之中是否藏着另一颗‘心’……)
(与在风暴将至的悬崖边,逼迫一只翅膀已被雨水打湿、筋疲力尽的鸟儿,立刻交出它藏于最柔软绒毛下的唯一宝石,有何区别?)
(或许……女皇的意志终不可违。)
(但至少……)
她终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交叠放在膝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瞬,又强迫自己松开。
(在带她看见那片我亲口许诺的、能暂时吞噬一切烦忧的极光之前。)
(让她……只是芙宁娜吧。)
林尼看着父亲那在昏暗光影中显得异常沉默,甚至透出一丝罕见的、与“绝对理性”不符的疲惫侧影,所有疑问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最终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如同最忠诚的影子,重新退回了帷幕后的黑暗,留下书房内无边的寂静,与一个执行官的、无人能解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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