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远镇，悦来客栈那间隐秘的后院房间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烛火跳跃，映照着杨昭冰冷如铁的面容，以及他手中那本刚刚被打开的、来自张贲卧房暗格的铁盒账册。
账册的纸张有些泛黄，显然已有些年头。上面用清晰却略显潦草的笔迹，记录着一笔笔触目惊心的交易：
“大业九年，腊月，售与阿史那部镶铁皮甲五十副，劲弓三十张，箭矢两千支，得金饼二十。”
“大业十年，三月，售与同罗部精铁三千斤，盐五百石，得良马百匹，皮货若干。”
“大业十一年，七月，提供官军巡边路线、换防时辰，得西域宝石一袋，折金……”
……
最后一笔记录，就在月余之前！交易的对象，赫然就是之前野狼峪遭遇的那支突厥骑兵所属的小部落，交易物品包括了一批制式弩箭和边境布防的薄弱点信息！
除了交易记录，铁盒内还有几封密信。信上的字迹与账册相同，是张贲的亲笔！内容更是胆大包天，其中一封甚至提到了与突厥某部落首领约定，若事有不谐，可“引其为外援，清君侧”！
叛国！铁证如山！
杨昭缓缓合上账册，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那冰凉的铁盒，此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里面承载的，不仅是张贲的滔天罪证，更是赵青和那几名“影字营”好手用生命换来的成果！
“张贲……”杨昭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杀意，“不将你碎尸万段，何以告慰英魂？！何以正我国法？！”
他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雷霆万钧的决断！
“周准！”
“末将在！”一直守候在外的周准（已公开身份）大步踏入，身上带着一股战场宿旅的煞气。
“立刻持我太子金令及陛下密旨，前往马邑郡郡守府及周边折冲府！命郡守即刻封锁通往杀虎口的所有道路，许进不许出！命折冲都尉点齐两千府兵，连夜开拔，于明日辰时之前，抵达杀虎口外五里处待命，形成合围之势！对外宣称，例行军事演武，防范突厥异动！”
“是！”周准凛然领命，接过令箭和密旨，转身大步离去。
“林文渊！”
“臣在！”林文渊快步走入。
“立刻动用我们所有的信鸽和快马通道，传讯山寨！命‘山字营’王铁锤，即刻率领两百最精锐的老兵，携带全部‘轰天雷’及所有‘雷骑营’成员，一人双马，轻装简从，务必于明日拂晓前，秘密抵达杀虎口外指定地点潜伏！告诉他们，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
“是！殿下！”林文渊感受到杨昭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气，心神激荡，立刻领命而去。
一道道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从这间小小的客栈后院发出，瞬间激活了整个河东道北部的战争机器！明暗两条线，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明面上，太子的旗号和金令，代表着朝廷的意志和法度。马邑郡守接到命令，虽心惊胆战，却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调动所有衙役、巡检，封锁道路。周边的折冲府更是闻风而动，虽然不清楚具体缘由，但太子金令和陛下密旨不容置疑，两千府兵连夜集结，打着“演武”的旗号，如同一条沉默的巨蟒，向着杀虎口方向悄然移动，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完成了对张贲军营的外围封锁和威慑。
而暗地里，来自终南山基地的精锐力量，则在王铁锤的率领下，如同暗夜中奔流的铁水，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远超常人的耐力，硬是在崎岖的山路和夜色的掩护下，完成了近乎不可能的长途奔袭，于拂晓前，悄无声息地抵达了杀虎口外一处隐蔽的山谷中，与提前在此接应的“影字营”残存人员汇合。
王铁锤看着仅剩的几名身上带伤、眼神悲愤的“影字营”兄弟，又听说了赵青等人可能已然殉国的消息，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死死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噼啪的响声，低吼道：“狗日的张贲！老子今天非用‘轰天雷’把他炸成碎末不可！”
杨昭看着集结完毕的“雷骑营”五十名士兵和两百名眼神凶狠、杀气腾腾的山寨老兵，目光从他们脸上缓缓扫过。这些士兵，有的经历过野狼峪的血火洗礼，有的则是第一次参与如此大规模的行动，但此刻，他们的眼神都同样坚定，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对命令的绝对服从。
他没有做冗长的战前动员，只是高高举起了手中那本染血的账册，声音如同寒冰撞击：
“兄弟们！这本账册，是赵青统领和几位好兄弟，用命换来的！上面记录着张贲这狗贼，多年来勾结突厥，贩卖军械，出卖情报，喝兵血，克军饷的累累罪行！他不仅是国家的蛀虫，更是杀害我们兄弟的凶手！”
“今日，我们便要明正典刑，为国除奸，为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
“所有人，检查装备！‘雷骑营’装填弹药！‘山字营’检查弓弩刀盾，‘轰天雷’分发到位！一刻钟后，听我号令，发动总攻！”
“是！报仇雪恨！为国除奸！”低沉的怒吼在山谷中回荡，压抑着即将爆发的狂暴力量。
朝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将万道金光洒向大地。杀虎口军营在晨曦中显露出它森严的轮廓，哨塔上的士兵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就在这时，军营正门方向，突然响起了低沉而威严的号角声！紧接着，一面巨大的杏黄色太子旌旗，在朝阳的映照下，出现在军营外的高坡上！旌旗之下，杨昭一身戎装，手持天子剑，在林文渊、周准及数百名东宫侍卫、府兵将领的簇拥下，赫然现身！
“太子殿下驾到！营内将士听令！”一名东宫侍卫运足内力，声如洪钟，传遍整个军营，“鹰扬郎将张贲，勾结突厥，叛国求荣，罪证确凿！殿下奉旨拿问！营内将士，凡放下兵器者，概不追究！若有助纣为虐，负隅顽抗者，以同谋论处，格杀勿论！”
这突如其来的宣告，如同晴天霹雳，在整个军营中炸响！
无数士兵从营帐中惊惶跑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大多只是底层军士，对张贲的罪行或许有所耳闻，却不知详情，此刻听闻太子亲至，手持圣旨，指控主将叛国，顿时军心大乱！
中军大帐内，刚刚被亲兵急促叫醒、尚带着几分宿醉和惊怒的张贲，听到外面的宣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拿到证据？！”张贲又惊又怒，一把推开身边的亲兵，冲到帐外，正好看到高坡上那面刺眼的太子旌旗，以及旌旗下那个年轻却充满威严的身影。
他知道，自己完了！太子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兵临城下，必然是掌握了致命的证据！那个潜入他卧房的刺客……
“将军！怎么办？！”几名心腹将领围拢过来，脸上写满了惊慌。
张贲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厉色，猛地拔出腰刀，嘶声吼道：“慌什么？！这是太子构陷！他想夺我等兵权！众将士听令！紧闭营门，准备迎敌！谁敢靠近营门百步，乱箭射杀！”
他试图垂死挣扎，凭借多年经营的威望和这支被他牢牢控制的军队，做困兽之斗！
然而，就在营内因为张贲的命令而陷入一片混乱，部分死忠士兵开始张弓搭箭，准备抵抗之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突然从军营的侧后方传来！紧接着，是连绵不绝的、更加密集的轰鸣！
“轰！轰！轰！”
那是“雷骑营”的五十支火铳，在极近的距离内，对着军营木制的侧后栅栏，发动的三轮猛烈齐射！铅弹如同暴雨般倾泻在栅栏和其后措手不及的士兵身上，木屑纷飞，血肉模糊，瞬间就将那段栅栏打得千疮百孔，露出了巨大的缺口！
硝烟弥漫之中，王铁锤一马当先，手持一柄沉重的开山斧，如同愤怒的金刚，发出震天的咆哮：“兄弟们！为赵统领报仇！杀进去——！”
“杀——！”
两百名山寨老兵，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那被火铳轰开的缺口处，悍不畏死地涌入了军营！他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配合默契，弓弩点射压制哨塔，刀盾手在前冲锋，长枪手紧随其后，见到试图抵抗的军官和死士，便毫不留情地挥刀砍杀！更有悍卒将点燃的“轰天雷”奋力掷向人群密集处和辎重堆放点，引发更大的爆炸和混乱！
与此同时，军营正门处，杨昭看到侧后方得手，眼中寒光一闪，天子剑向前一指：“进攻！擒杀叛将张贲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杀！”
周准率领东宫侍卫和部分府兵，如同猛虎下山，对着军营正门发起了猛烈的冲击！
内外夹击，火器与冷兵交织，训练有素的精锐与陷入混乱的边军碰撞！
张贲的军队虽然人数占优，但一来主帅叛国罪名坐实，军心涣散；二来被这前所未见的火器打击和内外夹攻打懵了头；三来“一阵风”精锐的战斗力远超普通边军。战斗几乎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
抵抗迅速瓦解，大部分士兵在军官的带领下，纷纷丢弃兵器，跪地投降。只有张贲及其最核心的几十名心腹死士，被团团围困在了中军大帐附近，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张贲！叛国逆贼！还不束手就擒！”周准一马当先，手中横刀染血，厉声大喝。
浑身浴血、状若疯魔的张贲，看着周围越来越少的部下，以及那些指向他的、闪烁着寒光的兵刃和那几十支还在冒着青烟、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可怕“铁棍”，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杨昭！你不得好死！宇文公不会放过你的！”张贲发出绝望而怨毒的诅咒，挥舞着腰刀，向着周准猛扑过来，试图拉个垫背的。
然而，他刚冲出两步——
“砰！”
一声格外响亮的铳声响起！
是王铁锤！他不知何时已经装填好了自己的那支特制大口径火铳，瞄准了张贲的胸膛，扣动了扳机！
铅弹带着巨大的动能，瞬间撕裂了张贲胸前的铁甲，在他胸前开了一个巨大的血洞！
张贲前冲的动作猛然僵住，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汩汩涌出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轰然倒地，气绝身亡！双眼兀自圆睁，充满了不甘与恐惧。
主将毙命，残存的抵抗瞬间瓦解。
战斗，结束了。
朝阳完全升起，金色的光芒驱散了硝烟，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血与火洗礼的军营。满地狼藉，尸横遍野，但更多的，是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降兵。
杨昭在众人的簇拥下，踏过血迹，走到了张贲的尸体前。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具丑陋的尸身，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大仇得报、铲除毒瘤的凛然。
他举起手中那本染血的账册，面向所有投降的将士，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张贲叛国，罪证如山，现已伏诛！尔等受其蒙蔽，情有可原！自即日起，杀虎口边军，由孤亲自整编！有功者赏，有罪者罚，绝不姑息！望尔等洗心革面，重披战甲，为国戍边，以赎前愆！”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幸存的将士们，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叩首高呼。
站在鲜血浸染的土地上，听着山呼海啸般的拥戴之声，杨昭知道，这颗盘踞北疆多年的毒瘤，终于被彻底铲除。而他也借此一战，真正将一只脚，踏入了帝国的军权领域！
“养寇自重”的策略，伴随着这场里应外合、犁庭扫穴的军事行动，取得了阶段性的巨大成功！军事行动的快感与铲除国家毒瘤的正义感，交织成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着他，向着更高的权力巅峰，稳步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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