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行辕，地下密室。
这里原本是前朝晋阳宫用来存放冰鉴和重要物资的地窖，如今被临时改造成了一处阴森可怖的审讯场所。墙壁上挂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刑具，在跳动的火把光芒下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味以及一种绝望的气息。
那名被生擒的刺客首领，被儿臂粗的铁链牢牢锁在冰冷的石柱上。他身上的夜行衣早已被剥去，露出精悍却布满新旧伤疤的上身，此刻更是添了数道皮开肉绽的鞭痕和烙铁印。他低垂着头，杂乱的头发遮住了面容，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陈影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手中把玩着一柄薄如柳叶、却锋利无比的小刀。周准和王铁锤则抱臂立于门口，眼神冰冷地盯着这个险些危及太子性命的凶徒。
杨昭并未亲自到场观摩审讯的细节，他坐在隔壁一间稍显干净的房间内，通过墙壁上一个巧妙设计的窥孔，静静地观察着密室内的一切。林文渊陪侍在侧，负责记录可能的关键口供。
“说吧，谁指使你们的？”陈影的声音如同他的眼神一样，没有任何温度。
那刺客首领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抬起头，露出一张因痛苦而扭曲、却依旧带着桀骜与凶悍的脸，他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发出嘶哑的冷笑：“哼……江湖规矩，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雇主是谁，老子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是老江湖，深知一旦吐露雇主信息，不仅自己必死无疑，更会祸及组织（影楼）的信誉和其他兄弟。咬紧牙关，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或者求个痛快。
陈影似乎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并不动怒，只是微微偏头，对旁边一名“影字营”的审讯好手示意了一下。
那名好手上前，手里拿着一个皮囊和几根细长的竹管。他捏开刺客首领的嘴，不顾其挣扎，将竹管探入其喉中，然后缓缓将皮囊中一种墨绿色的、散发着刺鼻腥味的液体灌了进去。
“呃……咕……咳咳咳！”刺客首领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他体内四处乱窜，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这种痛苦远超皮肉之苦，直接作用于神经，足以让最硬的硬汉精神崩溃。
这并非是致命的毒药，而是一种提炼自南疆的特殊草药混合物，能极大地放大人的痛觉，并产生各种恐怖的幻觉。
折磨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当竹管被取出时，刺客首领已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被冷汗浸透，眼神涣散，口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流淌，身体还在无意识地痉挛。
陈影再次走到他面前，声音依旧平淡：“现在，可以说了吗？”
“杀……杀了我……求求你……”刺客首领的精神防线显然已经濒临崩溃，但他残存的职业操守依旧让他死死咬着雇主信息不放。
陈影不再废话，对那名审讯好手点了点头。好手换了一种方式，开始用银针刺激他头部的某些穴道，同时用一种带有奇异韵律的声音，反复询问着一些问题，试图在其精神涣散时进行催眠和引导。
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精神拷问法，结合了药物、刑讯和心理暗示。
隔壁房间，杨昭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并不嗜血，但也绝无妇人之仁。对想要他命的人，任何手段都不为过。
经过近乎残酷的反复拷问和精神摧残，那刺客首领终于断断续续地吐出了一些零碎的信息。他确实不知道最终雇主是谁，所有的联系都是通过中间人，而且是单线联系。
“中……中间人……是……是个瘸子……左腿……在长安西市……开……开香料铺……”
“定金……是……是黄金……金饼……上面……有……有‘常乐’库的戳印……”
“武器……是……雇主提供……弩……是军中的制式……但……磨掉了编号……”
“武功……路数……混杂……但……有……有关陇‘断岳刀’的影子……”
他提供的直接信息有限，但每一个碎片，都如同散落的珍珠，等待着被串联起来。
审讯暂时告一段落，刺客首领被拖下去严密看管。
杨昭回到了书房，陈影、周准、林文渊等人齐聚。
“殿下，根据口供，中间人是长安西市一个开香料铺的瘸子。‘常乐’库是官库，但能接触到金饼并私自留下或盗用的，绝非普通官吏。提供的弩箭是军中标配，却刻意磨掉编号，说明对方行事谨慎，且在军中可能有一定关系。刺客的武功路数混杂，但出现了关陇地区流传的‘断岳刀’的痕迹……”陈影汇总着情报。
林文渊补充道：“臣查过，关陇地区将‘断岳刀’练到一定火候，又可能参与此等事情的，多与几家将门出身的门阀有关。而‘常乐’库……去年曾爆出过一起亏空案，涉及一名姓窦的库丞……”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约约地指向了一个方向——关陇门阀，尤其是与那个亏空案有关的窦氏！
窦氏！李渊的妻族！关陇集团中的核心成员之一！科举改革中利益受损最重的家族之一！
杨昭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眼神深邃。
虽然没有确凿的、能够直接指向窦抗或者窦氏某位核心人物的证据（那个瘸子中间人，恐怕此刻要么已经消失，要么就是一具尸体了），但综合这些线索，其背后的黑手，几乎已经呼之欲出。
这就是政治斗争的残酷。很多时候，你不需要法庭上那种无可辩驳的证据，只需要心知肚明，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就够了。
“窦氏……”杨昭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他们因为科举改革而狗急跳墙，不惜铤而走险，雇佣顶级杀手行刺当朝太子！这份疯狂与狠辣，倒是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殿下，我们是否立刻动手，查抄窦氏？”周准杀气腾腾地问道。在他看来，既然锁定了目标，就应该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碾碎！
杨昭摇了摇头：“不可。”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我们现在掌握的，只是间接线索和推断，并无铁证。窦氏乃关陇望族，树大根深，与皇室联姻，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若无确凿证据，贸然动手，不仅难以将其彻底扳倒，反而会打草惊蛇，引发关陇集团更激烈的反弹，甚至可能将原本中立的势力推向我们的对立面。”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况且，一个窦氏倒了，还会有其他‘窦氏’站出来。问题的根源，在于他们赖以生存的特权思想和不甘失去利益的疯狂。”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王铁锤有些不甘。
“算了？”杨昭冷笑一声，“当然不会。他们既然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那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只是，报复的方式，未必需要刀光剑影。”
他的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文渊，将我们‘分析’出的这些线索，通过某些‘不经意’的渠道，透露给宇文家，还有……李渊。”
林文渊眼神一亮：“殿下的意思是……敲山震虎？甚至……驱虎吞狼？”
“不错。”杨昭淡淡道，“让窦氏知道，我们已经盯上他们了，让他们在恐惧中煎熬。也让其他门阀看看，对孤下黑手的下场。同时，看看李渊会是什么反应。这位唐国公，可是窦氏的女婿啊……”
他顿了顿，继续下令：“陈影，加大对窦氏主要成员的监视，尤其是窦抗及其几个儿子的一举一动。同时，继续追查那个瘸子中间人和‘常乐’库亏空案的线索，看看能否找到更直接的证据。”
“周准，王铁锤，加强戒备，防止对方狗急跳墙，再次行险。”
“是！”众人齐声领命。
虽然暂时没有确凿证据将窦氏绳之以法，但杨昭心中已然明了元凶是谁。这场刺杀，不仅没有要了他的命，反而让他更加清晰地看清了敌人的疯狂与底线，也让他找到了下一步精准打击的方向。
悬疑的面纱被揭开了一角，虽无实据，但心知肚明。接下来的斗争，将进入一个更加微妙和危险的阶段。窦氏，以及他们背后的关陇集团，将如何应对太子的反击？而太子杨昭，又将如何利用这次刺杀事件，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谋取更大的利益？
暗流，愈发汹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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