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一年,秋。
黄河水裹挟着大量泥沙,自龙门咆哮而下,滚滚东流。两岸的土地,在经历了春旱与夏涝之后,并未能给沿岸的百姓带来多少丰收的喜悦。官府的税吏、豪强的家丁,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蚂蟥,早早地便等候在田埂地头,将本就干瘪的粮袋进一步搜刮殆尽。
天色灰蒙蒙的,铅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都要滴下苦水来。潼津渡口,几条破旧的渡船懒洋洋地靠在岸边,船夫蜷缩在船舱里,望着冷清的河面发呆。渡口旁的茶棚,几个行脚的商旅、面有菜色的流民,正就着浑浊的茶水,啃着硬邦邦的麸饼。
一个衣衫褴褛、满脸风霜的老者,抱着一把同样破旧的胡琴,颤巍巍地走到茶棚角落,也不言语,只是调了调弦,便咿咿呀呀地拉了起来。琴声苍凉,如这秋日的黄河水,带着呜咽。
起初并未有人在意,直到那苍老而沙哑的歌声,混在琴声里,清晰地送入每个人的耳中:
“哎——哟——”
“黄河水呀九曲弯,弯弯绕绕到潼关。”
“关里关外不太平,豺狼当道百姓难。”
“官家催粮如催命,豪强夺田似虎贪。”
“卖了儿女缴捐税,路有冻骨谁人怜?”
简单的词句,却像锤子一样,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坎上。茶棚里渐渐安静下来,行商停下了交谈,流民抬起了麻木的脸,连船夫也探出头来。老者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琴音陡然一转,带上了一丝激越: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不对不对——是忽如一阵神风起,吹散乌云见青天!”
“神风来自终南山,好汉聚义在林间。”
“首领人称‘一阵风’,专杀污吏与贪官!”
“一阵风”三个字一出,茶棚里顿时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人们交换着眼神,那眼神里不再是死寂,而是掺杂了好奇、敬畏,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老者的声音愈发高亢,带着一种说书人般的渲染力:
“王百万,黑心肝,囤积米粮欲翻天。”
“风爷妙计安天下,明查暗抢仓廪空!”
“粮食散给穷苦人,笑看奸商哭皇天!”
“还有那,跋扈郡王逞凶顽,视民如草践律法。”
“风爷持剑秉公道,皇亲国戚也问斩!”
这些事迹,早已不是秘密,甚至在一些小范围内口耳相传。但被如此直白、如此富有节奏地编成歌谣,在黄河渡口这等鱼龙混杂之地公开唱出,还是第一次。
“风爷有杆燧发铳,轰鸣一响敌胆寒!”
“突厥铁骑如潮涌,硝烟过后人马翻!”
“不抢贫民不扰民,只取不义之钱财。”
“杀尽天下害人虫,重整乾坤朗朗天!”
歌谣的内容显然经过了夸张和美化,“一阵风”被塑造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绿林侠魁形象——武艺高强(拥有神秘火铳),智慧超群(妙计安天下),公正无私(皇亲也问斩),并且心怀天下(重整乾坤)。这已经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义匪”,更像是一个……潜在的“明主”象征。
老者唱到尾声,琴音渐缓,但词句却更加清晰地烙印在众人心中:
“莫道绿林无好汉,风爷仁义薄云天。”
“若问好汉名和号——”
老者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唱出最后两句:
“四海皆称‘风王’名,盼风盼到眼儿穿!”
“风王!”
这个称呼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茶棚里彻底炸开了锅。
“风王!听见没,老丈唱的是‘风王’!”
“早就该有人站出来当这个‘王’了!这世道,皇帝老子管不了咱们,还不如风王!”
“听说去投奔‘一阵风’,只要有把子力气,肯听话,就能吃饱饭,还能分田地!”
“真的假的?那岂不是跟……跟那些反王一样了?”
“呸!那些反王算什么?烧杀抢掠,跟官府有啥两样?风王可是真仁义!只对付贪官恶霸!”
一个原本缩在角落里的精瘦汉子,此刻眼睛发光,猛地一拍大腿:“俺决定了!不去洛阳卖苦力了,俺要去终南山,投风王!”
旁边有人劝道:“兄弟,终南山那么大,你知道风王在哪座山头?”
那汉子梗着脖子:“俺一路问过去!唱这歌的地方肯定不止这一处!总能找到!”
与此同时,那几个行脚的商旅也在低声交谈,神色谨慎。
“这歌谣……传播得好快。月前还在京兆一带听说,如今已到潼关了。”
“背后怕是有人在推波助澜。这‘一阵风’,所图非小啊。”
“慎言!慎言!不过……以后行商,若是打着‘风’字旗号的商队,或许可以行个方便,结个善缘。听说他们很讲规矩,只要交了‘平安钱’,一路畅通无阻,比官道还安全。”
渡口发生的,只是黄河沿岸千百个角落的缩影。
在更下游的陕州、桃林,甚至对岸的河东之地,类似的歌谣以不同的形式——或许是乞丐的快板,或许是流浪艺人的弹唱,或许是纤夫们低沉的号子——在迅速地传播着。
“风王”的名号,如同黄河之水蔓延开来,浸润着干涸的土地,也撩拨着无数颗在绝望中挣扎的心。
信息,如同无形的波浪,一层层传递回终南山深处,那座日益坚固、日益庞大的山寨。
“风影司”,影字营总部。
这是一处依山开凿、经过水泥加固的宽敞石室,墙壁上挂着巨大的舆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符号标记着各方势力、商路节点以及情报人员的分布。油灯的光芒稳定地燃烧着,照亮了林文渊(负责影字营)那张愈发沉稳精干的脸。
他正在向杨昭汇报。
“殿下,”林文渊指着舆图上沿着黄河标记出的一条蜿蜒的红线,“歌谣传播的路径和速度,远超我们最初的预期。除了我们安排的人手,更多的是百姓自发传唱,甚至有不少落魄文人主动加工润色。‘风王’这个称呼,已在黄河中游两岸深入人心。”
杨昭站在舆图前,一身简单的青色长衫,与这充满现代管理气息的密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他听着汇报,脸上看不出太多喜怒,只是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终南山”的位置轻轻敲击着。
“民间反应如何?”他问道,声音平静。
“反响强烈。”林文渊语气中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根据各地暗桩回报,近期前来投奔山寨,或在我们控制的边境区域寻求庇护的流民、匠户、乃至破落军户,数量增加了三成不止。很多人直言,就是听闻‘风王’仁义之名而来。此外,”他顿了顿,补充道,“一些小的绺子、山寨,也派来了信使,言语间多有依附、尊奉我们为盟主之意。”
杨昭微微颔首。这一切,既在计划之内,又有些超出预期。他当初默许甚至暗中推动舆论宣传,目的是为了给山寨披上一层“义”的外衣,方便行事,也为了吸引人才。却没想到,民心的饥渴程度如此之高,直接将这面旗帜插上了道德的制高点,甚至开始反哺,赋予了他“风王”这个带着天命色彩的身份。
“朝廷和各方势力,有何动向?”杨昭转向另一个关键问题。
林文渊神色一肃:“朝廷方面,御史台已有几份密奏,言及‘风王’歌谣惑众,恐成大患,要求京兆尹严查。不过,目前还未直接牵扯到东宫。至于其他势力……”
他走到舆图另一侧,指着几个标记点:“李渊在晋阳,加强了对其辖境内类似言论的管控,但未见大规模清剿动作,似在观望。窦建德在河北,其部下对此歌谣颇感兴趣,据说窦建德本人曾言‘此吾辈楷模’。”他手指移到江淮一带,“杜伏威部则反应不一,有的头目嗤之以鼻,有的则派人打听我山寨虚实。而宇文家及关陇门阀控制的区域,查禁最严,但……似乎禁而不绝,歌谣仍在暗地里流传。”
杨昭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敌人的反应,恰恰说明了这步棋走对了。
他走到窗边(这间密室巧妙地开有伪装过的透气窗,可以望见外面山谷的一角),看着下方灯火点点、秩序井然的山寨。演武场的方向,隐约传来士卒操练的呼喝声;工坊区,依然有工匠在挑灯夜战。这片基业,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
“风王……”他低声重复着这个称呼。
最初,这只是系统任务下为了生存而不得已扮演的角色。后来,成了他养寇自重、借力打力的工具。而现在,这个名号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和力量,开始反过来塑造他的道路。
它是一面旗帜,能聚集人心,也能成为靶心。
它是一种期待,是沉重的负担,也是巨大的动力。
它更是一种“品牌”,其价值,甚至开始超越他那个大隋太子的身份在某些层面的影响力。
“文渊,”杨昭转过身,目光锐利,“继续关注各方动向,尤其是朝廷的反应。对于前来投奔的人才,严格筛选,量才施用。至于那些想要依附的小股势力……”他略一沉吟,“可以接触,保持距离,以获取情报为主,暂不给予实质支持。我们要的,是质量,不是简单的数量堆积。”
“属下明白!”林文渊躬身领命。
林文渊退下后,杨昭独自留在密室中。他调出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系统界面,目光落在【核心势力:风影司】和【当前主线任务:建立影子帝国】上。
界面上,代表声望和影响力的数值,正在缓慢而坚定地上涨。
“品牌价值达到新高度……”杨昭轻声自语,带着一丝感慨。
从为了活命而战战兢兢地“养寇”,到如今“寇”已成势,名动四方,甚至开始反哺于他,为他吸引来真正需要的力量。这其中的变迁,不足为外人道。
他再次望向窗外,夜色中的山寨轮廓,在稀疏的星光下显得格外雄伟坚实。
“风已起,”他喃喃道,“就看能引来怎样的豪杰,又能卷起多大的风云了。”
歌谣顺着黄河水,飘向更远方,也将“风王”的种子,撒向了这片躁动不安的大地。无形的号召力,正在悄然形成。山寨的发展,即将迎来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关键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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