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进门时，带进来了一些凉气，采宁、采韵、瑞香快去收拾好手里的活计，把东西拿到了外头，人亦退了出去。
惠妃沈眉庄一抬头，看到皇帝，眼中亮晶晶的：“皇上，臣妾给皇上请安。”
只是她还没弯下膝盖，就被皇上搀住：“莫要多礼，坐吧。”
永寿宫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空气里浮着淡淡的松子香。
窗棂上结着层薄冰，映着外面落得细碎的雪，倒像嵌了满窗的水晶。
皇上把身子烤暖了后抱过六阿哥弘旭，沈眉庄坐在矮榻边，手里捏着根银签，挑着炭盆里的银骨炭。
火苗“噼啪”跳了两下，映得她鬓边的珍珠耳坠泛着暖光。
“皇上仔细些，炭灰别溅到龙袍上。”
她头也不抬地说，目光落在对面抱着弘旭教弘旭喊阿玛的皇帝身上。
皇上手里拿着个紫檀木的拨浪鼓，对弘旭说道：“弘旭，喊阿玛，皇阿玛。”
听到沈眉庄的话，笑道：“你这眼里，倒比朕还在意龙袍。”
话虽如此，还是往旁边挪了挪，免得炭火星子真溅过来。
弘旭还不满十个月，穿着件小老虎纹样的锦缎袄子，圆滚滚的像个糯米团子。
嘴里跟着皇上念叨：“玛，玛！”
皇上笑着捏捏他的小脸：“不是玛，是阿玛。”
弘旭好像听懂了一半：“啊…啊…阿玛！”
皇帝眼中瞬间盛满笑意：“旭儿再多喊几声。”
沈眉庄看在眼里，嘴角噙着笑，转身从食盒里端出一碟刚蒸好的栗子糕，用玉簪挑了一小块，递到皇上嘴边：“皇上，尝尝臣妾这儿的栗子糕是何滋味。”
说着，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皇帝张嘴咬了，说道：“你这儿的吃食总是与旁的地方不同。”
说罢，皇帝拿起另一根银签，挑起一块给喂沈眉庄：“你也吃，刚蒸出来的软糯。”
暖阁里一片温馨，只有炭火烧得正欢的声响，皇帝教弘旭喊阿玛的声，还有弘旭偶尔的咿呀声。
外头雪下大了，簌簌地打在窗上。
皇帝突然说道：“昨日莞嫔同朕说，朕该去瞧瞧年妃。”
沈眉庄脸色变了变，想起皇后说的后宫不得干政，笑了笑：
“皇上想念年妃姐姐自然该去探望，不过，莞嫔当真是大度，若是旭儿因着谁出了意外，眉庄恐怕要同那人不死不休了。”
皇帝眉头微皱，叹了口气：“年羹尧日日都上请安折子…”
皇帝说到这，沈眉庄眼疾手快的把一块栗子糕塞进皇帝嘴里：“皇上，今日皇后娘娘刚敲打过姐妹们，后宫不得干政。”
皇帝看了她一眼，吃下栗子糕，换了话头：“朕听说年妃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用膳，身子怕是不大好，朕若不去，实在是于心难安。”
沈眉庄放下银签，垂眸道：“皇上仁厚，自是该去的。”
皇帝点点头，继续逗弄着怀里的弘旭。
沈眉庄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抬眸，眼中含着关切：“皇上既已决定，便早些去看看年妃姐姐吧。只是皇上也要保重龙体，莫要累着了。”
皇帝伸手握住她的手：“有你这般体贴朕，朕心里宽慰许多。”
第三日下午，皇帝终是踏入了翊坤宫大门——
年妃靠在贵妃榻上，眼神空洞，人受了不止一圈。
颂芝在她身侧，劝着她用些膳食。
年妃却摇摇头：“皇上不来，本宫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颂芝劝道：“娘娘，您这般憔悴，怕是皇上看了也会不开心啊。”
年妃突然怔住：“本宫，很憔悴吗？颂芝，伺候本宫梳妆吧。”
皇帝声音有些哑：“世兰。”
年妃与颂芝同时看向门口：“皇上，皇上您怎么来了？”
皇帝走上前，看着整整瘦了一大圈的年妃，对颂芝说：“糊涂东西，还不快去给你家娘娘传膳。”
颂芝福了福身：“是，是，奴婢这就去。”
皇帝又看向年妃，年妃说道：“臣妾以为皇上不愿见臣妾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朕是有气，气你不顾莞嫔的身子，气你不顾皇嗣。”
“若是朕不对你小惩大诫，恐怕世兰也要落人口实，所以朕忍着，忍着不来见你，可是，朕记得明日就是你年入王府的日子，朕不愿在这般重要的日子让你一人…”
年妃眼眶中已经泪水盈盈：“皇上还记得。”
皇帝轻轻为年妃拭去泪水：
“朕当然记得，这么多年，你陪朕风风雨雨，朕怎会忘却。”
年妃靠在皇帝怀里，泣不成声：“皇上，是世兰错了，世兰不该那般任性。”
此时，颂芝端着膳食进来，皇帝扶着年妃坐好，亲自为她盛了一碗粥：“先喝些粥暖暖身子。”
年妃靠在贵妃榻上，眼中满是动容。
皇上端着白瓷碗，用银勺轻轻舀起一勺，吹了吹，才递到她唇边。
米粥熬得极烂，还掺了些碎燕窝，是颂芝吩咐小厨房每日做的，温温的，刚好入口。
年妃睫毛颤了颤，微微张开嘴，将那勺粥含了进去，却没怎么嚼，就慢慢咽了。
粥咽下去时，泪水也缓缓的流出。
“皇上，臣妾自己来就好。”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手刚要抬起却被皇上按了下去。
“别动。”皇上的声音放得很柔，像怕惊扰了什么：
“朕瞧着你这般，当真心疼。”他又舀了一勺，这次多盛了些燕窝：
“这燕窝是新贡的，补身子，多吃点。”
年妃望着他，烛光在他侧脸投下淡淡的阴影，平日里的威严淡了许多，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温和。
她想起刚入王府时，自己有一次病了，那时还是王爷的他守在床边，一勺一勺喂药，说：“兰儿，你可得快点好起来，待你好起来，本王还要陪你扬鞭策马”。
年妃想到这，看着面前人，心里一暖，眼眶就有些发热。
她吸了吸鼻子，乖乖地又喝了两勺，轻声道：“臣妾…臣妾实在是有愧…”
皇上放下碗，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莫要胡思乱想，安心养好身子，朕还要与世兰一同出席除夕夜宴。”
年妃笑了笑，那笑意像化开的春水，在略显消瘦的脸上漾开：“谢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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